“都护,看起来东光城,应当是要攻下了!”
“切不可大意。55885.便是煮熟的鸭子,只要不曾吃进嘴中,仍要防它飞了。”
东光东城之外,耶律孤稳穿了一身铁甲,站在一张马车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眼前的战斗。在他的身旁骑马而立与他说着话的,是他的监军昊奉先。
此时已是七月二十三日的中午,辽军大举围攻东光城,已是第三日。
这三天的东光之战,攻防之激烈,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耶律孤稳,亦觉动容。宋
人经营东光,本就是当成军事要寨来营造,因此城内守城之具十分齐备,抛石机、
床弩、猛火油一应俱全,少的只是使用这些守城器械的士兵。辽军虽然以火炮在西
城外猛攻不止,但宋军的却也不甘示弱,在城内以抛石机还击,虽然城内并没有准
备足够的石弹,看起来又似缺少人制,但让辽军意外的是,因为宋军在城
中积蓄了大量的军资,东光守军便干脆将几个震天雷绑在一起,点然引信,而后用
抛石机发出。这种“飞雷”的射程虽远不及辽军火炮,然而对疯狂蚁附攻城的辽
军,却无疑是极大的威胁。
但耶律信的攻城,刚猛凌厉而变化万端。一时冲车、云梯并用蚁附猛攻,一时
征募善水士兵自东光水门之下潜入城中,一时夜间击鼓不止,震得人心神不宁,一
时却又突然趁夜偷袭一几乎但凡攻城少沙,耶律信皆得心应手,让城内宋军防不
胜防。更加令人骇然的是,他竟然一日一夜之间,便在东i翻成外,垒起两座土山
昼夜不停的朝城中射箭。
东光守军,在辽军如此猛烈而又多变的攻击之下,不免左支右细,顾此失彼。
三日之内,辽军数度攻上城墙,有一次还有数百辽军半夜自水门攻入城内。然城内
军民,皆恐惧辽军破城之后屠城,故此每次都奋力抵御,勉强维持东光未破。
然而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其惨重的。
二十一日,神射军副都指挥使意外被一枚火炮击中,尸骨无存。
二十二日晚,在击退潜入城中的辽军的一场血战中,东光守将中流矢而亡。
仅仅两日之内,东光城内的两名主要将领便都已死于非命。辽军本以为宋军已
群龙无首,次日攻破东光,已经是易如反掌之事。然而,让人意外的是,一个自称
永静军通判的文官站在了西城的城墙上,而在耶律孤稳主攻的东城主持大局的,竟
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而就在这一个文官一个少年的指挥下,东光城又坚守了半
日。
若不是东光守军看起来越来越力不从心,耶律孤稳几乎要以为此前死的不是神
射军副将与东光守将一
只不过,胜利的天平,终究是要不可避免的向辽军倾斜。守城少沙,每一丈长
的城墙上,仅仅作战的士兵,就需要十个人,否则很难抵挡住攻城者。所以并非城
池越大越好守,城大还需要兵多。而东光有东西两城,却不过数千兵力,原本就捉
襟见肘,激战两日之后,士兵伤亡激增,到了二十三日的中午,因为西城吃紧,守
军不得不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西城的防守,东城已是十分空虚。
也许,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耶律孤稳又看了一眼南边的永济渠,当年隋场帝开凿的这条运河,历经数百年
后,依然清波荡漾,河面宽阔处达十余丈,耶律孤稳虽然不知道这条河到底有多
深,却可以肯定,寻常三四百料的船舶,尽可通航无碍。据说太平之时,此河河面
之上,百炯争流,船桅如林,好不繁胜。而自从大辽军队围攻东光时起,南下的船
只还能不时见着,北上的船只却已极为罕见。第一日还有几十艘不知情的货船北
上,被耶律信调转炮头,一阵乱轰,其中便有一大半掉转船头南归,从此以后,东
光附近的河面上,除了不断自城中南逃的船只,便只剩了守城水军的几十条战船在
河面无所事事的巡弋。
出现这种情况,与耶律信的那一阵炮击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实际上当日辽军
并不曾击伤一艘宋船,不过宋人明知东光被围,胜负难料,却也不肯将物资再运进
城中。况且即便运至,亦无许多人手去卸货。耶律孤稳派出探马带回的消息也表
明,如今大批的宋船都停泊在上游的将陵县长河镇,也有胆子大一些的,便停在更
近些的安陵镇。只是偶尔从南边也有一两艘船北上,那显然是安陵、将镇的宋人在
东光守军互通消息。
这也是这场激烈的围城战中,最为吊诡的景象。
辽军其实并没有真正围死东光,如果城内守军想要走,他们随时可以做到。并
且不用担心追击,两岸的辽军只能眼睁睁的目送他们离开。
“或许这正是兰陵不夕深意。”昊奉先看见耶律孤稳的目光不时的望着永济
渠,以为他是在关注那些驾船南逃的东光百姓,在旁干笑一声,说道:“人情乐生
畏死,若是给东光守军留一条生路,他们守城之时,便不会有那种拼死作战的决心
了。”
耶律孤稳倒不曾想到这一点,不由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况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人之天性中,颇有许多恶劣难言之事。共富贵
易,同患难难。东光是永济渠边有名的水陆码头,城中豪族势家、富商大户,不可
胜数,这些人家,许多都有船只。如今大难临头,此辈若是被困在城中倒也罢了
既有一条生路,如何肯坐以待毙?这东光守将若不放他们出城,此辈必因怨恨而生
异心,便是因此而开门献城之事,亦史不绝书:若放他们出城来,城内便免不了要
人心浮动一”
这番话耶律孤稳却不如何相信,这昊奉先以汉人而能做到监军,在大辽算是一
个异数,但耶律孤稳知道他是萧岚的亲信之人,素来不敢得罪。只是这时听他话中
全是替耶律信开解之意,不由哼了一声,道:“若果真打的这个主意,只怕却要落
空了。监军且看这河上,东光守将分明是放他们出城逃命的,攻城之时,却不曾见
他们松懈几分。”
昊奉先笑道:“这是因为这两日攻得太急。若然缓得一缓,城中必然生变。不
过,看起来这些皆已无干紧要,由通事局画的东光地图上看,这两城之间,两道木
枷水门之内,其实还有一座白桥相连。我军若抢先攻下东城,由东城攻西城,并不
需要水军,那西城之东墙甚是卑矮,亦难坚守。”
“但愿如此l”耶律孤稳虽与昊奉先说着话,于战局却并不敢有私毫的怠慢?
忽然招手高声喊道:“女古!”
车边一个大胡子裨将连忙快步上前,躬身一礼,“都辖!”
耶律孤稳站在车上,伸手指向东光东城北角,“北角空虚,你速领一百人队
给我攻上北角!”
“得令!”那女古又行了一礼,退后几步,早有护兵牵过马来,他翻身上马
疾驰而去。不用多时,便见三百辽兵扛着两架云梯,在急促的战鼓声中,呐
喊着朝着东城北角冲去。
那两架云梯方一靠上城墙,虽然城上也有滚石、震天雷扔下,但稀稀落落的
辽军早已见惯不怪,女古身先士卒,一手持刀,一手举着一面蒙了牛皮的盾牌,如
猿猴一般,飞快的朝着城上爬去。眼见着他就要登上城墙,城头宋军现出一阵院
乱,一队宋军急急忙忙朝着北角跑去增援。但此时女古都已攀到女墙边卜,一个守
城的宋军院手院脚的丢下一个震天雷,却被女古一把接往,反往城墙内一扔,便听
到轰的一声,一个宋兵当场被炸得血肉横飞。趁着硝烟未散,女古大喊一声,翻身
跳进城头。
苦战了半日,眼见着终于有人再次登上城头,攻城的辽军都是一阵欢呼,士气
百倍,转眼之间,又有两处辽军杀开一个缺口,相继登城。
“成了!”此时,连谨慎的耶律孤稳,也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挥了
挥手,车上令旗一挥,又有数百名列阵以待的里勺军齐齐发出一声呐喊,朝着东光
城冲去。他们分成几路,争先恐后的自几个缺口处涌进城头。
仿佛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便在此时,城内的抛石机也突然疯了似的朝城
外掷出一捆捆的震天雷,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耶律孤稳看见一队冲锋的辽兵正
好被一捆震天雷砸中,只听轰的一声,硝烟散去之后,这十余人便如同消失了一
般,被炸了个尸骨无存。
但即便这样的场景,亦已经丝毫不能阻止辽军前进的步伐。
耶律孤稳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震天雷大辽的军队也用得不少,只要见得多了,被几颗震天雷炸死和被一块大
石头砸死,其实也并无多少区别。耶律孤稳曾经跟随耶律冲哥征战西域,虽然当时
他只不过是个小校,但见过的死人却已数不胜数,所有的胜利,都是用尸体堆出来
的。
当年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西夏人,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他们:六十年内,莫要与
东朝为敌。有些人将这些话当成西夏人怯懦的笑谈,而也有一些如耶律孤稳这样的
人,却将这些话都记在了心底。只不过,一个以上国自居的大辽,与一个自命天朝
的宋朝,最终总是不可避免要一决雌雄。
不管那些西夏人说的是真是假,这便是验证的时刻。
早在西域攻城的时候,耶律孤稳就已经知道抛石机其实是打不准的。足够多的
抛石机当然是所有攻城者的噩梦,一片区域一片区域的覆普汁来,哪怕扔的是石
头,也能轻易州忿一支攻城部队打散,更不用说扔的是震天雷。但是此刻东光的宋
军,已经没有这样的能力。一天前他们还可以做到,东城的城墙后面,至少有十几
架甚至几十架抛石机,曾经将耶律孤稳压制得苦不堪言。但从二十三日上午开始
宋军显然是将大量炮手调去支援西城了―在那边,抛石机阵地是火炮的重点打击
对象。尽管火炮也无甚精准可言,然而每架抛石机要占的地方都十分可观,而守城
者总是需要将抛石机尽可能的部署在一起的,否则便难以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因
此,他们的伤亡可以想象。现在留在东城的炮手明显多是生手,虽然还是这么多抛
石机在发炮,但却杂乱无章,全不足惧。他的云梯可以轻而易举的越过炮石,推进
到城下,那它们更加不可能阻止得了他的士兵们。
眼见东城将破,昊奉先这时比耶律孤稳更加激动,他策马上前几步,振臂高声
喊道:“孩儿们听好了!兰陵王有令,攻下东光,屠城三日!先进城的先抢,后进
城的给老子喝西北风去!”
他话音未落,城头城下,攻城的,未攻城的,全都欢声震天。云梯上的辽军连
手脚也利索了几分,只怕落在别人后头。耶律孤稳在西域之时学了不少攻法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