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谁知快意举世无(五之全)(1 / 2)

新宋 阿越 4980 字 2022-09-03

大宋绍圣七年,七月二十一日。55885.

河北路,冀州州治信都城。

虽然此前在黄河边上大破萧阿鲁带,伯唐康殊无半点兴奋之色。事实上,战局

的发展,也的确让他天沙高兴得起来。两天前,七月十九日,一直被晓胜军拖得无

法顺利渡河的萧阿鲁带眼见着粮草将尽,终于按捺不住,他下令将本部兵马分成两

部,四千人马搭浮桥摆出强行渡河的态势,余下三千人马结阵保护。萧阿鲁带并不

知道此时耶律信已经突破宋军的防线,进入到永静军,更不知道萧岚会在武强大败

仁多保忠,他一支人马,孤悬敌后,消息断绝,妙唐康与李浩率军阴魂不散般的跟

着,晚上连睡个安稳觉都难。在他看来,实已是到了非要摆脱掉唐康、李浩不可的

时候了。

但萧阿鲁带却没有想到,论及水战的本领,宋军的领先是全方位的。辽国虽然

也有一支水军,甚至还建立了小规模的海船水军,可这些水军实在无法与宋朝水军

相提并论,因此也并未一同南征。而其余诸军,对于水战的理解,也就仅仅限于搭

浮桥了。但宋军即使是马步禁军将领,懂得的水战方法,却几乎可以到辽国的水军

中当将领了。

萧阿鲁带以为如此布阵,可以引诱唐康、李浩来进攻。他此前也曾与唐康、李

浩有数次小规模的交锋,对宋军虚实已有一些了解。他估算宋军大约只有五千余人

马,便自恃留下一半人马,纵不能击败宋军,亦足以等到渡河的人马杀个回马枪合

力打败宋军。倘若宋军竟然敢放他一半人马渡河,那他便干脆兵分两路,一路在永

静军搅个天翻地覆,一路仍在冀州境内,反过来牵制唐康、李浩几日,到时是战是

走,再随机应变。

果然,唐康、李浩见他如此布阵,很快引兵前来,但却只是远远观望,并不急

于进攻。萧阿鲁带以为是二人怯懦,遂下令高革率一半人马先行渡河,不想四千人

马方渡得一半,宋军突然放出早已藏在上游的上百艘火船。那些火船上面,载满了

猛火油、硝石、硫磺、干柴等等各种易燃难灭之物,自南边河面顺流直下,碰着浮

桥,立时便烧将起来,顷刻之间,将好好一条黄河河面,烧得红光映天。辽军辛苦

准备的十余座浮桥,不过一时三刻,便尽皆化为灰烬,正在渡河的数百骑人马,不

是烧死,便是被淹死,只有数十人逃回西岸。

眼见着辽军后阵中一片哭爹喊娘,混乱不堪,宋军趁势大举进攻。西岸辽军虽

仍有四五千人马,但是先遭此大挫,军心摇动,士气低落,而宋军趁胜而击,士气

高涨,两军交锋之后,宋军立即占得上风。但萧阿鲁带不愧是大辽宿将,所统宫分

军,皆是彰憨宫、兴圣宫精锐,尤其是彰憨宫宫分军,这十数年间,在大辽赫赫有

名,颇立功勋。此次南征,韩宝所率三千先锋,主要便是选自彰憨宫。萧阿鲁带所

率,虽然是韩宝挑剩下的,却也殊非弱者。故此,萧阿鲁带虽然吃了大亏,却仍无

退避之意,反倒认为这是个难得的可以与宋军主力决战的机会,他孤军在外,利在

速战,只要能一战击败面前的宋军,那么先前在黄河上面吃的那个大亏,便也不算

什么了。两军便在黄河西岸,战了个难解难分。

这个局面却是唐康、李浩所未曾料到的。二人仍然低估了萧阿鲁带统军的能

力,都以为辽军遭逢大挫,阵伍混乱,又是背水而阵,他们趁势纵兵击之,取胜易

如反掌。就算万一不胜,一击不中,便率军远走,只要不让萧阿鲁带主力渡河,拖

到他断粮之时,他们也能胜券在握。此时二人也不知道,耶律信与萧岚已经突破永

静军的黄河防线,只要晚得一日,萧阿鲁带便能与永静军之辽军呼应,别说拖到萧

阿鲁带断粮,只怕打蛇不死,反要遭蛇咬。

但现实的情况却是,辽军虽然军心浮动,但晓胜军却也未能一鼓而破之。不仅

如此,宋军反而被渐渐稳住阵脚的辽军给缠上了,不得不就在此地,与辽军一决胜

负。

幸好晓胜军也是宋朝有数的精锐,唐康又颇有股子狠劲,李浩数度萌十退意-

都妙唐康拒绝。双方的战斗从中午开始,一直打到黄昏,两边都是人疲马乏,但谁

也不肯先行败退。

便在这个时候,交战的双方都没有想到的是,宋军突然自南边杀出一支生力军

来,加入到战局当中。若是平日,辽军兵力虽然略占劣势,但以宫分军之精锐,尚

不至大败。但此时,早a疹斋不堪的辽军却立时变得人心惶惶,自萧阿鲁带以下

个个都以为是中了宋军的算计,以为宋军早已埋伏了这么一支人马,先耗尽他们的

体力,然后以此生力军一举歼灭他们。结果,宋军这支生力军一到,辽军稍一接

触,便告溃败,萧阿鲁带仅率数百骑突围而去。其余人马,更无战意,逃的逃,降

的降,宋军此战,斩首数百级,投降的辽军近两千人,宋军仅俘获马匹,便多达五

千余匹。而先已率军渡河的高革,在黄河东岸,隔着一条黄河,只能眼睁睁看着萧

阿鲁带全军覆没,没有半点办法。最后亦只得率领渡过黄河的千余骑人马离去,自

寻出路。

这一场大胜,虽是唐康、李浩谋划已久的结果,但是最后能取得关键性的胜

利,却还是因为突然杀出来的那支生力军。那是何畏之率领的三千马军―何畏之

原本早就奉命前来冀州,但在半路之上,又接到石越的手令,原来北京都总管府孙

路此前也曾奉枢府之令,一面自流民中招募勇壮,同时自河北大名府防线以南诸州

征调豪健视检,以此组建厢军。孙路倒的确是个能吏,到七月份时,他便已在大名

府创建了一支马步军共万余人马的厢军,并得皇帝赐号“镇北军”。因皇帝赐号诏

书中,有希望见到“镇北军”参加实战建功立业之语,孙路又自知他坐守大名府

难以立功,便一心想要“镇北军”有所建树,以讨得皇帝欢心,因此他便借着这几

句诏令,在宣台之中,竭力游说石藏镇北军先往冀州,协助作战。石越禁不住他

每日水磨硬泡,加之他与小皇帝关系本就有些紧张,又担心朝中有人借此挑拨,最

后终于让步,与王厚商量之后,干脆决定将这镇北军调拨何畏之指挥。何畏之也自

觉光杆将军上任,他又天唐康、仁多保忠那样的背景,便是到了冀州、永静,也担

心为诸将所轻,便决定在半路等待镇北军的三千骑兵赶到之后,方才一同前来冀

州。他耽搁这数日,错过了许多事情,却也正好赶卜唐康、李浩与萧阿鲁带在冀州

黄河边上的这场大战。这支号称由河北豪杰组成的镇北军,第一次参加战斗,便建

下如此大功。

但是,自战争开始以来,宋军对辽军取得的这次空前的大胜,却被笼罩在随后

传来的一系列噩耗的阴影当中。

当天晚上,当唐康、李浩率军回到信都城,正打算给何畏之接风洗尘之时,他

们接到了东光告急、北望镇大败的消息。两个噩耗已让三人寝不能安,而在子时之

前,又传来两个坏消息:仁多保忠大败、阜城被围。

尽管歼灭了萧阿鲁带部,但这一切,让这场大胜变得没有意义了。

次日,也就是七月二十日,当仁多保忠父子率领八百余残兵败将来到信都城下

时,所有的这些消息,都被彻底的证实了。

然而,这一切并不曾就此结束。

耶律信趁胜用兵,兵围阜城,仅仅用了一天,在二十日的中午,便攻破阜城

郭元度见大势已去,不肯投降,自刻殉国。辽军再无后顾之忧,立即兵分两路,萧

岚翠!军西下,欲攻打冀州,接应萧阿鲁带:而耶律信亲率大军,掉头去围攻东

光。

所幸他们在二十日解决了萧阿鲁带这个麻烦,否则,冀州将不再归宋朝所有。

而萧岚在得知萧阿鲁带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也退回了武邑,但仁多保忠留在观津

镇的猫重,却全落到了高革手中,高革夺了观津镇后,便带着俘获猫重,投奔了萧

到七月二十日晚上为止,宋朝在永静军还剩下的军事力量,便只有东光城原有

的那约两千教阅厢军和三百多名水军,以及郭元度在他全军覆没之前,下令增援东

光的四千余神射军―郭元度算是下了老本,他深知东光绝不可失,手下总共不过

十五个指挥的兵力,他竟然调动了七个指挥的兵力,交由他的副将率领,前去增援

东光。但也正因如此,当耶律信大举进攻北望镇之时,他再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去支

援,虽然即便他有足够的兵力,也未必真能挡得住耶律信。而如今,东光城这区区

六千余人,便是唐康等人的全部希望所在了。倘若他们守不住东光,大批粮草物资

落入辽军之败一个萧阿鲁带,亦于事无补。

正当他们一面遣使向大名府告急,一面商议要设法分兵援救东光之时,七月二

十一日,传来更加让人震惊的消息―韩宝在束鹿大破慕容谦!

慕容谦乃是熙宁、绍圣以来大宋朝极有名望的将领,他的失利,给人们带来的

心理上的震动,更远胜于拱圣军之败。

而且所有的人都知道,慕容谦部的溃败,意味着韩宝已无后顾之忧。虽然他们

还不清楚慕容谦部实际损失有多少,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一支经历过溃败的军队

翼黔战斗力?就算慕容谦会变攀?至外”份之内?他们都不用再指望这支

2,接下来的,必然是韩宝大举南下。

在这种局势之下,苦河已不足守,此时他们惟一能做的,便是坚守信都。

但东光该怎么办?

东光守将也罢,神射军副都指挥使也罢,都是籍籍无名之辈,在耶律信的猛攻

之下,这区区六千多人马,能坚持到大名府的援军到来么?

唐康站在他行辕内的那副大沙盘旁,想着这些令人头痛的问题,一时之间,竟

有一种束手无策之感。

“都承。”一个亲兵小自翼翼的走到他跟前,轻声察道:“何灌将军已经奉令

回来。”

唐康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信都已经在准备守城战了,所有的兵力都要集中到

信都来,衡水县城门四开,百姓也已经开始逃难,但他们自然不被允许进入已经戒

严的信都城,只能往南边逃跑。

“但是衡水知县不肯到信都来一”

“他想做甚?”唐康惊讶的抬起了头。

“他说他守土有责,非有皇上诏书,绝不离开衡水半步。衡水官员怎么劝他也

不听,知郡【l〕亲去劝说,他也不肯听。”

唐康素知衡水知县是个能臣,却不料还是个如此刚烈的节义之士,他心知此人

实是不惜一死,来谴责他们的无能,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却故意骂道:“这等迁腐

之人,休和他讲甚道理,找几个人去将他绑了,抬进信都来。”

亲兵应了,刚刚退下,又有人进来察道:“何参议求见。”

唐康愣了一下,方想起何畏之见任宣台参议官,连忙说道:“快请!”

须臾,一身紫衫的何畏之,大步走进厅中。他瞥了一眼厅中的沙盘,朝唐康行

了一礼,开口便道:“都承何必犹疑?冀州可失,东光不可失!”

唐康被他一语击中心事,喃喃苦笑道:“纵然如此,我又有何本领去救东光?

如今黄河之险已为宋辽共有,北有韩宝,东有萧岚,自保尚难,如之奈何?”

“都承不敢想者,亦耶律信所不敢想者!”何畏之冷笑一声,“果真要救东

光,又有何难?!”

唐康素知何畏之之能,这时听他如此说,不由大喜过望,“莫非参议已有良

策?”

“下官须在军中募三千敢战之士,能骑马,通水性,善弓箭。”

“这有何难?”唐康笑道:“冀州虽称不上名城,却也非深州可比。如今城中

兵马不少,便少个三千人马,只是坚守,韩宝便有十万之众,旬月之间,亦尽可守

得。只恐区区三千之众,济不得甚事。”

何畏之望着唐康,“都承信不过下官么?”

“这却不敢。”唐康摇头笑道:“信都诸将,若论带兵打仗,吾与守义公,皆

不及参议。参议胸中果有成算,那唐某便陪着参议去征募敢战士。不过,遵宣台之

令,守义公方是冀州诸军的统帅,此事还须得守义公首肯。”

何畏之倒不曾料到唐康有如此胸襟,竟然连细节都不多问,便应许他,心中亦

不禁颇为动容。他却不知省唐康的性子,真是令他信服之人,休说三千人马,便将

兵权尽数交出,他也会毫不迟疑。只不过在唐康而言,世间有如此能力之人,亦不

过屈指可数。何畏之虽然官职比唐康低,却正好在那屈指可数的数人之中。但这却

谈不上什么胸襟,实不过是略有些魏晋名士风度而已,故此事到如今,他仍然不忘

记挤兑仁多保忠―不管宣台有什么命令,仁多保忠如今是败军之将前来投奔,除

了他鹰下数百神射军,他哪里还能来与唐康争什么短长?

同一天。东光城。

夹御河,也就是永济渠而建的东光城,是宋朝在河北腹地一个重要的军事据

点。早先之时,东光城只有东城,但在绍圣年间,又在永济渠的西边筑起了西城。

故此东光其实是由隔河而立的东西两座小城组成,东城建得早,是座土城,而西城

是新筑,却是砖石筑成,尤为坚固。

太平之时,因为永济渠交通之利,东光城商旅云集,十分繁华。而宋廷也在此

建起了数以百计的仓库,河北、京东两路许多州县缴纳的赋税、贡品,不少都是先

送至东光,然后在此上船,运往东京。而至绍圣七年宋辽开战以来,东光又被宋军

当成重要的后勤补给基地,数不清的粮食、军械,全都经由永济渠,源源不断的送

至东光。在石越等人看来,东光城高而坚,又有仁多保忠的神射军拱!,兼之辽军

短于水战,将补给屯集于此,那是万无一失的。

但人数不如天算,先是皇帝赵煦一纸内批,迫使仁多保忠分兵困于武强,使得

神射军兵力分散,而这个漏洞又被耶律信抓住,郭元度兵败身死,辽军攻入永静

军,这原本万无一失的东光城,转眼之间,便成为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谁也不

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