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对于此刻站在东光西重生之商道《?138看书网?》城外指挥攻城的耶律信看来,东光城破,已经只
是早晚间事。
耳边轰响着远处阵地上那整齐排列的二十门“神威攻城无敌大将军炮”此起彼
伏的炮声,看着一颗颗斗大的石弹飞向东光西城的城头,砸在敌楼女墙之上?…一
身黑甲的耶律信,冷酷的嘴角边,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
了!
南征已经三个月,尽管大辽铁骑已经攻下无数的城池,可笑南朝上下,依然还
在固执的认为辽军不擅攻城!一个观念一旦灌输进人的脑子里,真的便能如生了根
一般,哪怕它是那么的可笑与荒诞,人们却仍然会坚信不疑,至死不悟。十年
前,辽军的确不擅攻城,当年大军南下,一直打到擅州,结果连一座城池都不曾攻
下,若非南朝君臣怯懦,大辽军队,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八
九十年,如今,山前山后的汉族百姓,都早已经自认为是辽国的臣民,大辽境内
汉人在契丹化,契丹人也在汉化,奚、汉、渤海=族,多少年前便已经完全的融入
到了大辽这个国家一这些宋人从未认真想过,为何当年契丹会不擅攻城?究根到
底,攻城守城,考验的其实只是一个国家中工匠的手艺而已!大辽境内的汉人、渤
海人工匠,难道会比南朝的工匠差多少么?只不过,自擅州议和之后,历史便再也
没有给大辽铁骑一个机会,证明他们照样攻得下那些城池。
更何况,对于南朝来说,这一二十年,固然是他们的中兴时代:可对于大辽来
说,却更加如此!!王曾经说过,他读《易》百遍,最后所悟之道,便是天下万物
万事,皆守平衡。故此孔子亦最崇中庸,以为中庸之道,是人类无论如何也无法企
及的目标。以此理观之于历史,便可知历史便如流水,虽然一时东高西低,一时西
高东低,却终究入海,归于平衡。而观之于今日,则如辽、宋、夏三国,共存于这
天地之间,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三国之间,没有一个国家是永远静止不变的,而
任何一国的变动,都会伴随着其他两国的变化。绝不可能其他两国会眼睁睁看着某
一个国家改变、强大,而无动于衷。
当南朝在变化之时,它所引起的波涟,其实已经波及到大辽与夏国。只是西夏
人运气不太好,他们变得太慢,不彻底,终究没能及时改变,以对抗南朝的变化
因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可大辽却不同,大辽改变得比南朝更加彻底!
大辽在用崭新的眼光看南朝,积极的应对南朝的改变带来的威胁与挑战:但南
朝,虽然自己改变了,他们眼里看到的,却依然是过去的大辽!
在耶律信的心中,推演这场战争的种种变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早在几年
前,他就意识到在战争开始后,东光可能成为宋军的一个重要的屯粮之所,他暗中
找人数度出入东光城,对东光的城池结构,可以说早就了如指掌。
他知道要攻打东光这样的坚固城池,就一定需要重型攻城器械,而自古以来
如重型抛石机这样的器械,在绝大多数的战争中,都是需要就地取材制造的。大概
也只有石越这种人,才干得出将抛石机运到灵州城下组装的奇事―但那也是迫不
得已,灵州城下无材可取,而宋军在围攻灵州之时,又已经在战略上取得了压倒性
的优势,为他步步为营运输重型器械创造了条件。不过,对于耶律信来说,东光城
外虽然找得可以制造重型抛石机的木材,但他却没有足够的时间。他必须要尽快攻
下此城,才能得到东光城的积蓄,从容与宋军主力周旋。
幸好,老天爷是站在大辽这边的。
六月初的时候,韩守规又一次向他交付了数十门新铸的火炮,其中便包括在此
前战斗中取得奇效的“神威攻城无敌大将军炮”二十门!到七月十日,花了一个月
的时间,这些火炮终于被秘密运到了河间府。
宋辽两国,人人都知道耶律冲哥善用火炮,却少有人知道耶律信对火炮亦极为
重视。自年初国内大变,耶律信入主北枢密院,他便开始倾尽全力,支持韩守规造
火炮,并且点名要的,就是能够攻城的神威炮。
大辽乃是地方万里的大国,虽然以财力物力来说,难与南朝相匹,然倘若真的
痛下决心,造个数百上千门火炮,这种他人以为骇人听闻之事,在耶律信看来,却
是行有余力的。只不过!王主政之时,奉行和宋之策,自然不可能不顾一切的大造
火炮,无谓加重国库负担。而耶律信却无此顾忌,只恨火炮作坊与工匠都太少,即
便立即扩张规模,铸造一门火炮,培训炮手,也需要时间,在四月南征之时,亦不
可能有甚成效。其时宋辽两国之火炮,皆采用青铜浇铸之法,所用炮模,皆是泥
范,似神威炮这种当时的重型火炮,单单是让炮模干透,便要四个月!韩守规是个
极精细谨慎之人,他所铸的每一门火炮,都要经过仔细检验,方会交付使用,到六
月份他能交付二十门神威炮,实已是耗尽全力,足以令耶律信喜出望外。
有了这计算之外的二十门神威炮的加入,对东光的攻城战,耶律信自然是胸有
成竹。
他太需要东光城的粮草了!
辽军的粮草已经不多了。自南征以来,任何军事上意外与挫折,他都不放在心
上,惟独对粮草转运之艰难,让事先已有了最坏心理打算的他,依然感到一种挫折
感。哪怕大辽有足够的骡车马车,而河北一地,已经是道路平整,十分便于运输的
地区,但是每次运送的粮草,总有相当一部分,会在路上被运粮的人吃掉。还有无
缘无故的丢失,缺斤少两,运粮民夫的逃亡,因各种天灾粮车卡在路上动弹不
得一
更加让人头疼的,是赵隆与河间府的宋军,不断的袭扰。河北路号称一马平
川,但那是对骑兵而言的,却非对粮车而言,自北而来,一路之上,也多有河流阻
挡,赵隆最喜欢的,便是破坏桥梁,在官道上面挖陷阱,甚而悄没声息的埋炸炮一
一此物耶律信早有了解,在以平原为主的河北,炸炮对于大军构不成任何威胁,即
便南朝只是想造出足以拖延他们行军速度规模的炸炮,便足以令其国库彻底破产
而纵然南朝果然愚不可及的做了,辽军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破解,故此他原也没
太放在心上。【2〕然而对于运粮车,即便是赵隆等辈用各种火器临时改制的炸
炮,相是栖大的麻烦。远远看到粮车要来,便在路上埋上几个炸炮,然后匆匆逃
跑,粮车经过时炸炮突然爆炸,虽然大部分时候伤不了人,却可以将车辕轮毅炸
坏,一两辆车坏在官道上,后面的车队就动弹不得―骑兵可以轻松绕道而行,但
笨重的粮车,总不能从官道旁边的水田中过吧?令人无可奈何的是,受运输成本制
约,押运粮车的护军永远不可能太多,排成一条长龙的粮车队伍,总是有防不胜防
的薄弱之处,当护军提防前面的炸路、陷阱之时,赵隆又可能突然袭击车队的中
央,直接用猛火油与震天雷破坏中间的粮车,这样效果也是一样的―辽军前面的
粮车,终究也是要等着后面的车队一齐前进的。
但是,明知道赵隆是个极大的祸患,耶律信也曾遣军虽然屡败赵隆,却终究没
办法斩草除根。说要攻打高阳关也只是一时气愤之语,休说高阳关没那么好打,便
是打下来,亦无多大作用。赵隆还可以逃到别的地方去,难道他堂堂大辽北枢密
使,竟然要这么一路追着赵隆的屁股跑?
当年耶律信曾经读到通事局抄来的宋人奏章,其中有不少奏章中,宋人无可奈
何的谈到他们在陕西转运的悲苦,据说熙宁年间宋人经营熙河之时,仅仅在转运粮
草之上,一年就要花掉四百多万贯!平均每付出运粮士兵、民夫死亡及逃跑九百余
人,消耗粮食七万余石,钱万余贯的代价,才能运粮二十一万石。而宋人宣称,用
驴子等畜力来运输,甚至更加耗钱!当日他还不免嘲笑宋人无能,直到自己亲身体
会,才知道他比宋人好不到哪儿去。以河北路的地理状况,因为可以使用骡马拉载
的大车,辽军需要付出的代价当然还是要远小于宋人在陕西的代价,但是,一旦粮
草也需要从后方转运,耶律信才发觉,南征的那几十万匹战马,是多么沉重的负
担!~
他已经弹精竭智,然军中余粮,不过勉强能支持月余而已。国内还尤源源不绝
的运粮来补充,但每一颗粮食,都变得价格百倍。而留守国内的太子已经叫苦连
天,南京道的仓察渐要耗尽,倘若要从更远的粮仓中运粮一耶律信只要想想,都
会后背发凉。
这时候,他才真不理解,为何汉高祖要定萧何为首功!无论是张良、陈平,还
是韩信、彭越,耶律信还真不是太放在眼里,但是萧何的本事,他却是真的自叹弗
女口。
什么深州之捷,霸州受挫,甚而萧阿鲁带兵败冀州,在耶律信看来,那都无关
紧要。这一切不管多少热闹,都只是前奏,与宋军主力的决战还没有开始。而耶律
信深知,真正决战来临的时候,战胜与失败的方式,都将是沉闷而无趣的。
倘若他攻占了东光,补给的压力便全压在宋军一边,不论南朝有多少富庶,失
去了屯集在东光的几十万石粮食军资,决战尚未开始,他们便已经输了一大半。而
倘若他得不到东光的粮草,大辽就会变得十分被动。
也正因为如此,他也不担心东光守将会烧掉东光的积蓄。这些粮草太重要了
以人心来说,不到最后一刻,守城的一方,总是会心怀侥幸―这不是一点半点粮
食,倘若最后城未破而粮食却被烧掉了,这东光守将便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的。而真到了最后一刻,这粮食不是他想烧便烧得光的。几十万石粮食,就算烧上
猛火油,不烧一两天,哪能烧得干净?而真要放起这等大火来,其实也就相当于全
城军民点火了。何况人情都是如此,事先总以为自己能从容若定,真到城破兵
败之时,才会知道自己亦不过寻常芝人,人人都以逃命第一,还能有多少人记得要
去烧掉粮食?故此自古以来,只见着得胜的一方烧干净敌人的粮草,守粮草的一方
无论有多大的劣势,能忍心自己烧掉粮草的,那都是值得大书特书之事。这也是为
何不管是多么残酷的守城战,城破之后,攻城的一方,总是有平民可屠,有财物可
抢!人心微妙,亦在于此。
退一万步讲,即便东光守军真的玉石俱焚,这对于宋军的打击,亦远比对辽军
的打击要来得沉重。大辽固然转运倍加艰难,南朝也好不到哪儿去!到时候,他依
然可以想战便战,想走便走,没有充裕的粮草支持,宋军若冒然追击,曹彬就是他
们的榜样[3]。
因此,攻打东光城,在耶律信看来,不是决战,却与决战无异。他处心积虑
策谋已久,虽也托赖一些运气,才有如此大好局面,但也因如此,他亦更加势在必
得。
“大王,东城外弘义宫部辖耶律孤稳将军有书信送至。”
“呈上来罢。”耶律信冷冷的说道,耶律孤稳最先以追随耶律冲哥征战而扬
名,号称智勇兼备,然而此番南征却颇有出工不出力之嫌,他在萧忽古鹰下,不仅
未建寸功。耶律信还听到萧忽古军中有人指责他在围攻霸州之时,拥兵观望,保存
实力。这只怕不是冤枉他,弘义宫六千铁骑南下,打到现在,除了几个人水土不
服,连重伤兵都不曾有一个。耶律信认定是萧忽古驾驭不了他,这才干脆将他调至
中路,亲自指挥。此次奉密令自永济渠东急攻东光城,耶律孤稳倒是办得十分漂
亮,然而耶律信心中,不免始终暗存芥蒂。然而想要攻打东光城,他却也不能不倚
重耶律孤稳这样的将领。东光东城之外,便只有弘义宫六千人马,加上随军家丁
不过一万八千余人,攻城这种事情,若非耶律孤稳,这点兵力,旁人只能望城兴
叹。
耶律信就在马上接过亲兵呈过的书札,一只开,跃入眼帘的,是耶律孤稳
一笔迥劲的汉字:
“孤稳顿首上兰陵郡王殿下:闻大王下令三军,限旬日之内,必克东光。大王
当世名将,声威播于北南,数十年间,战必克,攻必取,朝廷倚为干城,深谋远
虑,虽良、平、韩、彭不能及。孤稳,松山之鄙人也,本不当言,然误被圣恩,转
及弃物,蒙陛下知遇,起于草莽之间,故不敢自爱,无状妄言,幸逢大王之贤,当
不以为过。
孤稳尝闻兵法云‘将有五危,,而忿速者可侮也:又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
之可胜,。今大王侠百胜之威,临此孤城,自不无克之理。然以深州弹九之地,破
败小城,而南人以孤军守之,数月方下,此前车之鉴,大王亦不可不察也。大王举
十万之众,围此孤城,所图者,东光之仓察积蓄也。然则南人虽愚,亦知东光之不
可失也,其必兴师来救可知。兵法云‘其有必救之军,则有必守之城,,守东光
者,虽村夫愚妇,其知救兵必至,亦必效死力。窃谓大王切不可轻易之,以东光城
大而兵少,人心不安,趁胜攻之,可一鼓而下。恐万一城未破而敌援军至,大王将
如之何?
以孤稳陋见,今吾军已入永静,黄河之败,无干大局,与其急于求成,不若为
持重之策。南人若欲救东光,必经水路。孤稳在东,大王在西,择东光南北永济渠
畔之高、险之地筑垒,以精兵火炮扼之,并造铁链,横锁江中,南军援军虽至,无
能为也。而大王方从容攻城,东光守者知救兵难至,其城虽坚,亦不免守啤而泣
下,破之必也一”
“持重之策!”耶律信从鼻子里冷笑一声,“与我回报都辖,宋人援军尚远
诸军先奋力攻城,若三日之内,东光不下,再为都辖之策不迟!”
[l]注:指冀州知州。
【2〕阿越按:对于某洗脑影片所描叙之艺术战果,智者请一笑可也。
【第二次幽州之战,宋军主将曹彬因为粮草接应不上
进退失据,被视为宋军最后战败的主因。
【4〕注:宋时都部署、副都部署、部署的别称。此处指弘义宫都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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