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谁知快意举世无(六之全)(2 / 2)

新宋 阿越 3765 字 2022-09-03

攻打东光东城,便颇有七星龙王帖吧章法,有人攻城,有人掩护,有人接应,得利如何,失利如

何,各有部署。故他攻得虽然凶狠,又是蚁附,伤亡却远较旁人要少―当日萧忽

古便是不听他劝谏,数万人马黑乎乎的一涌而上,看起来倒是声势慑人,但倘若吓

不死守城的宋军,被城内抛石机、床子弩搭着滚石擂木开水震天雷一阵反击,城下

的尸体都能堆得丈把高。而耶律孤稳打了三天东光,直接攻城的兵力却也不是太

多,城外始终都有三千余骑兵列阵而立,压住阵脚

但这时候看着东城将破,又听到昊奉先这一番喊叫,那压阵的人马也不由得人

心浮动,有几员部署、副部署便驰马过来,向耶律孤稳请战。东光虽然富庶,但东

西若被人先抢了几遍,落到后面的,便真的只能如昊奉先所说,旁人吃肉,他们只

好喝汤。虽说宫分军都是有家有业,可若放在南朝来比,也就是些小地主,家里虽

然有家丁,但平时不被征召服役之时,自己也是要下地干活才能维持家业的。大辽

皇帝南征自是为了他的雄图霸业,这些宫!骑军却无甚霸业可图,与宋军不同,他

们平时虽不交赋税,但每次出征、打仗,马匹、盔甲、兵器、衣裳、粮草,甚至药

材,都要自备,出征数月,回来时血本无归的事情亦是寻常,若然身死他乡,依着

惯例,朝廷的抚恤都是极少或者干脆没有的,若家中尚有兄弟还好,否则便只能是

靠着乡邻帮衬,孤儿寡母不得不沦为奴脾或者改嫁他家一这等事情若发生在宋

朝,自不免怨声载道,或有诗人写出许多诗来,让人读之泪下,油然而生同情之

心,君主不免被讥为暴君无道。但在辽国,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风俗,诗人们只会歌

颂辽主的英武,只须不搞得国内壮丁死掉一半,牲畜死掉成,辽主想要听到点

怨恨之声,却也卖牲不容易。诸夏多昏君,蛮夷皆明主,固是理所当然之事。大辽

虽颇有华夏衣冠气象,又常以中夏正统自居,可到底还有点胡气未脱,因而这些宫

分军在为辽主霸业卖命之余,免不了也要为自己的家业打算打算。弘义宫南征分在

东路,沧州虽是富庶之地,可是他们却不曾占到多少便宜,平时在乡野之间打打草

谷,丢丢拣拣的,连南征的本钱都捞不回来,自到东光之日起,这弘义宫六千宫分

军,便眼睁睁盼着城破之日发笔大财,这时候听说要落到别人后面,哪里坏拎捺得

住?

耶律孤稳抬头看看城头,只见城头的缺口越来越大,登城的将士已有数百之

众,南北两边,宋军都被杀得节节败退。其实此时他军中亦没余下几架云梯,况且

城上城下皆已十分拥挤,按理他是应当等着攻进城内的人马打开城门,再率军冲进

城中,便算正式攻陷东光东城。但他眼见着诸将皆摩拳擦掌,士气可用,这是胜局

已定之时,也不愿扫兴,当下点赞煮头,道:“留下我本部一千人马,其余听其攻

城!”

他军令既下,除去他本石烈的将士个个失望外,其余诸军,都是喜笑颜开,欢

声雷动。众人都弃了战马,争先恐后的抢了余下的云梯,朝着城墙冲去。那些未能

抢到云梯的士兵,也不甘后人,有人扛着大斧,便朝城门跑去,因耶律孤稳军中并

无冲车,还有人竟不知从哪儿弄来几根浑圆的大木头,几十人合力扛了,便打算以

此撞开城门。看得耶律孤稳提心掉胆―若然城中宋军稍有余暇,这些人不免都要

死无葬身之地,幸而守城宋军此刻早已顾不得许多,挡住云梯上的辽军,将攻上城

来的辽军赶下城去,单这两桩事情,他们便已力不从心。若非城外昊奉先先后用汉

语与契丹话喊出屠城的口号,东光通判又当着诸军给水军下过严令,即使城破,凡

见禁、厢军、巡检敢自水路逃窜者,水军便即格杀勿论,众人心知这时只要再退得

几步,便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早就要弃城逃命了。

“恭喜都护,今日不费吹灰之力,便下此名城。皇上闻见,必然十分欢喜,加

官晋爵,指日可待。”看见这东光城真的已经咬进了嘴里,昊奉先的眼角都眯成了

一条缝,笑着朝耶律孤稳抱拳祝贺,又临时想起一事,道:“今日所见那守城的少

年宋人,只恐有些来历。若非家世显贵,他乳臭未干,那些宋人如何肯服他?以下

官之见,不若传令诸军,务要生擒那少年,或许有意外之得,亦未可知,不知都护

意下如何?”

他堂堂监军,耶律孤稳怎能这点面子都不卖,忙道:“便听监军处分。”

昊奉先笑着点点头,举起手来,正要发令,却听到有人高声喊道:“报―”

他不由一愣,转过头去,便见一骑飞奔而来,直到二人跟前,欲待翻身下马,却从

马上滚将下来。旁边几个耶律孤稳的牙兵连忙过来搀起,众人才发现他后背上中了

一枝羽箭,一件战袍,已是染鲜血。

昊奉先识得这是耶律孤稳派出去的拦子马,这拦子马向来都是数人一队,此时

却只回来一个,还身负重伤,必是遇敌无疑,心中正在吃惊,耶律孤稳早已跳下马

车,打开一个皮袋,往那拦子马口里灌了一口酒,过了一小会,那拦子马悠悠醒

转,见着耶律孤稳,挣扎起来行了一礼,道:“都护,南边有宋军!”

这却是众人已然料到的,耶律孤稳沉声问道:“有多远?多少人?”

“水陆并进,算不清多少人马一属下遇见之时,已至二十里外,一眼望去

河上小船不下百艘,陆上马军,当有数千骑!”

这拦子马说话之时,虽然虚弱,条理却甚是清晰,众人听到耳里,都是大吃一

惊。昊奉先愕然道:“宋军如何能来得如此之快?又为何马军不走河西,反走东

岸?”

但他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喊道:“看!”

众人抬头看时,只见那永济渠上,果真密密麻麻,有百余艘小船顺流而来。此

时正是顺风,这百余艘船,都是张满白帆,顺流而下,当真是如飞也似的,才看还

是黑点,转眼便已清晰可见―那缘船上都站了士兵,船尾还有人击鼓,船中所立

旗帜,都绣着斗大的“何”字。河西的耶律信显然也已发觉这支援军,未多时,便

有火炮掉转炮口,朝着河上打炮,只见一颗颗石弹落到水中,激起好大的水花,却

不曾有一颗能击中那些宋船,眼见着辽军只能望船兴叹,宋船的战鼓倒击得更响

了。

“这一这一太快了一绝不可能一”昊奉先一双眼睛望着永济渠上,口

里仍在喃喃念叨,一时半会,都不相信这是事实。这些宋船虽小,但百余艘船,至

少也有数千之众,一旦进入城中,那想要再攻下东光,却是难了。

耶律孤稳却依旧十分冷静,沉声道:“传令,奋力击鼓。宋人援军还远,只须

尽快打开城门,攻下东城,援军来得再多,亦无济于事。”

昊奉先这才醒悟过来,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传令,先打开城门者

赏银一千两!”

但他的传令官还不曾将他的赏格喊将出去,耶律孤稳的脸色已变了一变,低声

道:“马蹄声!”

弘义宫诸将都是马背上长大的人,耶律孤稳说话之时,众人也都已听到马蹄之

声,一人说道:“听到这声音,不过一两千骑,怕他何来?”

但这话却是无法安抚众心了,人人心里面都清楚,宋人既来救援,便断然不是

数千人马,这水陆之兵,想来不过是先锋而已。那水路的先锋至少便有三四千人

马,陆上如何可能只有一两千骑?后面更不知有多少主力。以一敌二,他们自然不

惧,但倘若那只是宋军先锋,一旦被纠缠上,弘义宫真可能全军覆没―耶律信的

大军虽是近在咫尺,可隔着一条永济渠,便与远在天边无异。

耶律孤稳望望着南边天空中已然可见的扬尘,又望望城头,城上宋辽两军仍然

还在苦战之中,看着援军大至,宋军已接近涣散的士气,又振奋起来,苦守在城墙

上与辽军近身搏斗,一步也不肯轻退。而辽军原本都是骑兵,若然野战,这些个教

阅厢军真是不堪一击,如今却是困在狭窄的城墙上与宋人步战,苦战许久,眼见着

就要成功,却听见宋人来了援军,众人不明状况,将信将疑,气势却是大不如前。

城上面既然一时难分胜负,再看河中,那边守城的水军,已经在打开水门了!

权衡之下,耶律孤稳心中已萌退意,但却惧怕耶律信军法,又怕昊奉先不肯

因此踌躇不决,却听昊奉先已忍不住催问道:“如何?都护,可能战胜?”

耶律孤稳倒怔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

昊奉先略沉吟了一会,忽然问道:“都护可知南朝有甚姓何的大将?”

耶律孤稳不料他问这个,愣了一下,一时却想不起来,却是旁边一个书记说道

“久闻有个叫何畏之的大理客将。”

“啊?!”昊奉先惊叫一声,“是他?”~

耶律孤稳却不曾听过何畏之的名声,奇道:“监军知道此人?”

“曾听归附的西夏贵人提过,乃与狄郡马一道守环州者。南朝平西南夷之乱

时,乃王厚手下第一大将。他既然来了,王厚必也来了一”昊奉先自顾自说道

耶律孤稳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见他沉吟一会,咬牙道:“敌众我寡,东光

既仓促不可下,都护,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耶律孤稳万万料不到昊奉先开口说要走,他心里面却还是惧怕耶律信的,犹疑

道:“恐犯兰陵王军法一”

“哼!”昊奉先不待他说完,已是冷笑一声,道:“攻不下东光,兰陵王自有

一屁股的烂事要收拾,却只怕没空来理会我等。况且是他料敌不明,不肯先用都护

良策,否则何至有今日之事?”

耶律孤稳终不过是一介武夫,这朝廷之事,他却是远不如昊奉先了。前者东光

将破,耶律信势必将威望更隆,昊奉先纵是萧岚亲信,口里也要敬重他几分:而如

今东光城已成一场泡影,耶律信闹了个灰头土脸,反害了萧阿鲁带一场惨败,倒是

萧岚、韩宝都是打了大胜仗―这于大辽固然不是好事,于萧岚却不见得不是一件

好事。此时此刻,昊奉先如何还会将耶律信放在心上?何况这又是性命效关的时

刻,他若全师而退,虽然无功,却也可将过错干干净净栽到耶律信头上。倘若打了

个大败仗,就算侥幸逃得性命,纵然辽主不加处罚,几年之内,却也难再指望有加

官晋爵的机会了。

见耶律孤稳还在犹豫,陆上的宋军越来越近,昊奉先连忙又催道:“都护速下

决断,若然朝廷见怪,只落在下官身上。”

耶律孤稳听他如此说,又见城上仍在苦斗,一咬牙,“罢!罢!鸣金!”

【l〕注:都护,本汉代军职,宋时常以此古称代指都部署。

【2〕注:此处包括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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