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40章(1 / 2)

月光正好,灵樱小心翼翼地陪着顾霖在寒月院里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院子后头的小灌木丛旁。

灌木丛的后面是一座矮墙,远远望过去,就看到墙外不知道何时被堆了好几个雪人。

堆的人技艺精巧,雪娃娃一排站在茫茫雪地里,萝卜做鼻子,黑枣做眼睛,南瓜切成片制成弯弯的嘴,露出俏皮的笑来。

顺着顾霖的目光,灵樱也发现了那排雪人,不禁惊奇道:“咱们府里还有这么手巧的人,堆出的雪人真好看,姑娘当年……”

话说到一半,她止住了声,转头去看主子的脸色,见对方脸上并无异样,心里的担忧才放下。

这一年多来,姑娘与陆世子虽然成婚,可关系一直不太好,最近虽然世子爷态度陡然变化,可姑娘面上云淡风轻的,一点心思也没往外透,顾老爷和夫人的消息也一直没有传进来,她有些吃不准姑娘的心思了。

若是心中对陆世子还有怨,她现在提起那几个雪人就不太合适了。

她悄悄在心里吐出一口气,索性姑娘似乎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顾霖被她一提醒,倒真的想起了一年多前在顾府院子里的那几个雪人──一个是她自己,披着红红的锻纱斗篷,脸颊上除了五官,还用嫣红的胭脂上了妆。另一个便是陆熠,比她自己的高大一些,披着亮闪闪的铠甲,威武无比。

两个雪人被放在一起呈相互依偎之势,红斗篷的雪人小鸟依人般躲在铠甲雪人后头,远远看着就像一对将军贵女的璧人,羡煞旁人。

她在心底笑了笑,也不知是羞苒还是好笑,只觉得当初的自己真当是天真又幼稚得很。

突然的,她抬起手,将被狐裘护得严严实实的手腕露出来。镶金的紫润灵镯在融融月色下发出淡紫色的光泽,她水眸望着那几处莹润的浅光,若有所思。

愣怔了好一会儿,灵樱担忧地扯扯她的衣袖:“姑娘”

顾霖才从深思怔忡中回过神,道:

“灵樱,那几个雪人真好看,我们过去瞧瞧。”说着,她抬步就想穿过旁边的小门出去。

灵樱有些犹豫:“姑娘,出了这个小门,就是寒月院外头了。”

刚才和徐答闲聊时,她得知最近外头不大太平,徐答也是一脸严肃紧张的样子,嘱咐他们好好待在寒月院里不要出去。

顾霖不以为然:“那里与寒月院只有一墙之隔,如果有事,我们喊一声隐卫就会听见,无妨的。”

灵樱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他们又没有走太远,只是去隔壁看看雪人而已,且姑娘这几日一直心绪不宁,吃得也不多,好不容易有了点兴致,她不愿拂了姑娘的意。

这样一想,她连忙跟上顾霖的步子,只是更加小心细致地观察周围,以防有甚歹人猝不及防地扑出来。

出了那道小门,他们来到了堆雪人的地方。这是一处空地,平时应当也没有什么人来,所以地上都是茫茫的积雪,倒的确是个堆雪人的好地方。

顾霖忍不住手痒,就想自己也动手堆一个小些的,放在那排憨态可掬的雪人儿的最左侧。

正要动手,一旁的灵樱忽然警惕出声:“谁在那里!”

顾霖弯腰地动作一顿,抬眸望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窸窸窣窣的,光秃秃的树枝轻微颤动,搅得那上头的雪坠落了不少。

灵樱有些功夫,此时抄起地上一根枯树枝,大着胆子往前想要一看究竟。

没等她靠近,躲在树林后头的人竟然主动现身,远远站在与他们几丈远的地方,目光敌视又戒备。

那人脸色蜡黄憔悴,衣裙破碎。说是说衣裙,可就是几缕破布条垂挂在身上,甚至都不能遮住身上的皮肉,在这漫天的雪地里浑身已经被冻得发紫。

灵樱没认出那是谁,同样戒备地提防着对方,正要出口喊人来,顾霖阻止了她:“先别声张。”

灵樱只好略略退后,依旧举着枯树枝没放手。

其实顾霖认出了来人,内心诧异又疑惑,上前几步,问:“孙姑娘为何在这里”

而且是身形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里。

孙洛扯了扯唇瓣,露出一抹冷笑:“呵,顾霖,事到如今,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顾霖一愣,水眸里露出了茫然,前几日发生的一连串事在她脑海里飞快闪过,那些埋在心里没能问出口的疑问也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当初自己在澜沧院里,因为吃了混有红花散的杏脯而连夜叫了府医,陆熠震怒,却什么都没说,神色不虞地离开了。

直至第二日灵月说起,一清早听到摘星阁里发出了尖叫声,她心里就一直泛着嘀咕,这几件事发生得太过紧密,又太过巧合,会不会……

如今见到孙洛这副模样,她心里的猜测又笃定了一些……

她道:“杏脯里的红花散,是你下的”

孙洛面目更加狰狞,眼睛里诡异地还带着些同情:“呵,你倒还不蠢,是我授意又如何只不过我看错一步,你不过也是个被赶出澜沧院的棋子,让我白费一番功夫,反而让那个叫嫣然的贱、人得意洋洋。”

顾霖更加疑惑,心里却不断往下沉:“什么意思”

孙洛忙着找狗洞脱身,根本不想搭理她,可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回过身立在雪地里,眼里闪过一阵恶毒。

她低低笑道:“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啊顾霖,你真是可怜。”

“你以为陆熠对你态度突然改观是因为爱你,心里有你吗呵呵,从前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见到了陆熠身边那个叫嫣然的贱、人!”孙洛越说越愤恨,声音也开始扭曲,“那贱、人和陆熠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后来走失了,前几日花灯节上才被接回定国公府。陆熠知道寒门已经势大,嫣然又是世族之后,为了防止寒门用嫣然作筹码威胁,他就将你推出去当靶子。”

“哈哈,顾霖,没想到吧,起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成婚一年多了,陆熠早不动心晚不动心,却偏偏在顾氏失势的时候情根深种,原来不是他动了心,而是他为了护住自己的心爱之人,故意将你推在风口浪尖。否则,你以为,顾府里头的那场刺杀是冲着陆熠来的吗”

顾霖听得懵了,勉强从她满腹怨毒的话里听清了一个名字,她颤着声,问:“嫣然是谁”

“想知道想知道自己去问你的好夫君啊!”孙洛冷笑着,幸灾乐祸地看着对面脸色逐渐苍白的人,“不过既然那贱、人回来了,你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澜沧院见到陆熠了吧如果有机会,你真得去瞧瞧他们倆一副浓情蜜意的狗男女的样子,呸,恶心!”

说罢,远处似乎又传来铠甲交错的声音,应该是巡逻的隐卫又来了。

孙洛脸色一变,最后狠狠瞪了顾霖一眼,身子一猫飞快躲进了树林深处。

顾霖没去追,也没再出声,娇俏柔媚的小脸隐在白狐毛中,却再也不见那种浅浅的晕红,如水的杏眸雾蒙蒙的,茫然又怔忡的凝视着孙洛仓惶离去的方向,似乎被刚才对方的一番话击得懵了。

小姑娘的身子开始有些微微地发颤,而后慢慢地,那种颤抖越来越强烈,险些让她站立不住。

孙洛刚才的话语如利刃一般狠狠扎在心口。

她说,陆熠对自己后来的种种体贴呵护,全都是为了护住那位名叫嫣然的心中挚爱正因为怕那姑娘世族之女的身份泄露出去,才将自己拿来当幌子挡住外头的暗杀攻击。

所以,才有了顾氏府内的那场暗杀,对么

顾霖眼眸里酸酸涩涩,难以自持地低下头,雪地里那一排憨态可掬的雪人都齐齐望着她,可她却再也无心观赏。前段时间这个男人与自己相处的一幕幕飞掠过脑海,直至最后定格在前几天的那个晚上。

他一个人独立在澜沧院的院门外,任由片片雪花洒落在玄色衣衫的肩头,同心花灯的烛光照在身上,将他的身影拉长在莹白的雪地里,是那么的孤单萧索。

他甚至在情绪失控下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呢喃低语,倾诉衷肠。

所以,这一切原来都是假的吗

她却是在这样的温柔关切下慢慢放下心防,小心翼翼地再次捧出一颗真心……

想了很久,顾霖又极轻微地摇头。

脑中画面一转,陆熠身中三箭紧紧将自己护在身下的场景再一次袭来。

可是他确实在顾府的那场暗杀里,救下了自己的性命,替自己挡下了那致命的三箭,还有过去的种种呵护关切,以及自己跌落冰湖后男人近乎崩溃的哀求──

他说,我们重新开始,从头来过。

那双深邃凤眸里流露出来的关心与担忧,难道通通都是假的吗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寂寥夜色里呼呼吹过的风声将她从深思中拉回了现实。

灵樱有些担心地扶住主子摇摇欲坠的身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将刚才的一幕瞧在眼里,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了,说实话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如果陆世子真的如孙洛口中说得那样卑劣,那她的姑娘不是又被狠狠地伤了一次

这比休妻流放更加让人觉得耻辱与受作践。

咬了咬牙,灵樱试探地开口:“姑娘,您还好吗”

见主子煞白了脸不吭声,她心里凉了半截,安慰道:“姑娘,这个孙姑娘向来心术不正,她的话应该……应该不可信的。”

顾霖回过神,握住她的手臂,轻轻拍了拍,而后慢慢地往回走,嗓音带着虚弱:“是真是假,总会有一天知道的。孙洛今夜这样狼狈,应当是府里出了事,我们先回去。”

“哎,是!”灵樱鼻子酸涩,偷偷看一眼姑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心中更加难受。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小门回到了寒月院中,徐答正焦头烂额地满世界找他们,就差惊动整个隐卫营寻人了。

见到他们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心里气急,又不敢多说半句,只好上前笑着:“夫人您回来了。”

走近了,他才发现对方脸色苍白得可怕,一颗心又被提到半空,急忙问灵樱:“夫人出门去了哪里是不是被冲撞到了”

灵樱刚要开口,被顾霖悄悄捏了下手心,只好呐呐住了口。

顾霖的嗓音很轻,带着些破碎颤音:“徐大人,我与灵樱刚才在墙外看雪人,并未被冲撞到。只是在门口时,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闪过,看着像是个女子,身上的衣裙破碎难以蔽体,很是狼狈。那女子,徐大人知道是谁吗可是隐卫要搜索抓捕的人”

说完,她莹润的双眸望着徐答,虽看着纯真无害,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可落在徐答这个知情人眼里,就带上了点灼灼的逼视。

他顿时脸色一僵,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该死,怎么忘了,今夜是故意放孙洛出去透露消息的日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两眼一抹黑,称自己一直在寒月院守值什么都不知道,可又转念一想,自己是隐卫统领之一,又是世子爷的贴身近卫,要说什么都不知道那才可疑。

斟酌了会,他艰难开口:“呃,夫人,这女子应当是……是偷逃出暗牢的罪女,得知她私自出逃,属下已经派一队隐卫前去抓捕,您无需担忧。”

顾霖淡淡点了头,忽然又问:“好几天没有见到世子,他在府中吗”

这问题好办,世子爷早就交代过该如何应对,徐答立刻答道:“世子爷这几日公务繁忙,一直在皇宫里与圣上处理要事,到现在都没有回府。”

“一直没有回府吗为何我昨夜忽然听到了世子的声音”

徐答冷汗都下来了,支支吾吾:“呃……这个……这个,也许世子思念夫人,特意匆忙回来看看也未可知。”

顾霖心一直在往下坠,面上却还是点点头。瞧徐答面色发红,一副如临大敌的为难样子,也没有再追问,脚下微转带着灵樱回了正屋。

屋子里温暖如春,灵樱替主子解下狐裘大氅,问:“姑娘,可看出来些什么”

顾霖没回答,眸光却更加沉思。

不对,徐答的反应不对。

既然是从暗牢私逃被追捕的对象,既然她亲眼见并指出了那人的行踪,为何徐答的反应这么平静,也没有立刻派隐卫去那处雪地搜寻,就好像……根本不在乎是否能抓回人一样

还有,刚才自己说昨夜听到了陆熠的声音,这自然是胡诌的,可徐答竟然也没有否认,而他之前还说陆熠这几日一直在皇宫没有回府,这么轻易就能改口了吗

还是说,徐答口中地陆熠不在府中是……假的

他为什么要骗她呢或者说,陆熠为什么要刻意躲着她

雪地里,孙洛近乎愤恨狰狞的话又纷纷传入脑海──

为什么你们都成婚一年多了,陆熠早不动心晚不动心,却偏偏在顾氏失势的时候情根深种

不是他动了心,而是他为了护住自己的心爱之人,故意将你推在风口浪尖。

你以为,顾府里头的那场刺杀是冲着陆熠来的吗

你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澜沧院见到陆熠了吧

她的眸光碎裂成片,倏然攥住衣上裙摆。

所以,真的是陆熠的心上人回来了,他嫌自己碍事,才让自己搬回寒月院的吗

那么徐答的存在,也并不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安全,而是防止她突然出现妨碍他与那名叫嫣然的女子浓情蜜意吗

顾霖怔怔地坐在软榻上,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窖。她的心又密密麻麻地开始钝痛起来,那颗曾经千疮百孔,好不容易才焕发出些许生机的心,又开始汨汨流血,痛彻全身。

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叫嚣回旋,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清晰,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的唇瓣被齿咬得发白,心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陆熠,你是不是再一次辜负了我

──

这几日,陆熠总觉得心神不宁。

明明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可他心底的恐慌却越来越明显,好像即将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自己却无能为力,无力扭转。

这焦灼未知的糟糕感觉,自他及冠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为何最近却愈演愈烈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独坐在幽暗阴冷的书房里,从前能让他在错综复杂的纷乱思绪渐渐平静的黑暗与寒冷,现在似乎统统失去了效果,他的心就像一团乱麻惴惴不安,即使脑中清晰地将接下来的布局分条清晰地一一列好,隐隐从心底冒上来的慌张却越来越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