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的训练问题很大, 协调性先不说,光是服从性这一块,就足以让指挥他们的人越来越暴躁。
这倒不是说他们不听命令故意对着干, 而是长时间重复枯燥无聊的同一种训练模式后,反应会慢慢变得迟钝, 比起最开始的精神抖擞,多少有些懈怠。
站军姿是基本功,即使他们这样的下等军也能做得像模像样,但在什么都不做干站了三天,且每次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后,许多人心里不可抑制地感到不耐和焦躁, 连带着对花荣也升起浓浓的不满。
天色阴沉沉的,没一会便飘起小雨, 被冷风裹挟着噼里啪啦拍在脸上,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花荣提着鞭子绕场巡视, 鹰隼般的利眼紧紧盯着,不放过场上任何一个人,一切小动作在他的视线下无所遁形。
看到有人受不住曲着腿歪了歪身子,或是抬手抠了下脸颊,花荣立刻一鞭子抽过去。
“没有我的命令,谁允许你们动一下了!”
士兵们训练时都穿着甲衣, 马鞭抽在身上没多大痛楚, 比起肉.体上的惩戒, 更多的是心理上带来的压制。
偏偏许多兵油子们对这种惩罚手段早就习以为常, 对花荣的冷脸和训斥, 并不会感到如何畏惧。
队列中渐渐有人开始抱怨。
“花教头, 好歹让我们休息下吧, 一天到晚就这么干站着,下雨也不让人松乏片刻。”
“对啊,什么都不干,橡根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什么时候给我们教新的操练之法啊?”
“便是都教头都不会这么严厉,花教头真是一点也没拿我们当人看。”
“不教武艺,不教列阵,难道光这么站着就能练好了?那以后打仗其他的全都别学了,只学好这一样就能上场杀敌了。”
见着花荣没有出言制止,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大,且越说越过分。
一人干脆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嘴里嚷嚷着:“我不行了,站不住了,就是打我我也不站了。”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紧接着又倒下两个。
“我的腿不听使唤,僵得像有蚂蚁在咬,这会就是杀了我我也起不来了。”
花荣沉着脸,冷冰冰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许多人心中胆怯,不由自主避开那双寒潭般冷漠锐利的眼,赶紧恢复应有的姿势站好,也有打不动骂不动的滚刀肉,无所畏惧地或歪着身子,或干脆瘫坐在地,颇有种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使唤他们的意思。
花荣没有如他们料想的那样大发雷霆,情绪反倒比之前还要平静:“我数三个数,现在立刻归队,我可以既往不咎。”
话音刚落,就有刺头嚷嚷:“别说三个数,就是十个数一百个数,我也站不起来了。”
花荣认出了说话的这人,付成文,据说跟某个低级军官沾亲带故,平日里训练的时候也是能应付就应付,三不五时拿话刺他,方才也是他叫得最凶,带头闹事。
他走到这人跟前,冷声说道:“在军营里不遵上级命令,违抗军令,你知道该当何罪?”
付成文大喇喇瘫坐在地上,两腿一伸,仰着脑袋看他:“花教头,您这帽子扣得就严重了,我这哪里算得上违抗军令,只是腿疼得实在受不住,稍微歇一会,不过分吧?就是都教头和各位长官们在此,也不会忍心苛责我的。”
花荣问他:“你当真要一意孤行到底?”
付成文撇了撇嘴:“花教头,不是我存心让您为难,实在我是这两条腿啊,就像灌了铅似的,一点都抬不起来,您现在就是杀了我,我也没办法继续训练了。”
顶多被打上二十军棍,他正好可以借着养伤的名义躲几天懒。而且执行的人又是他好兄弟,下手的时候能做到看着打得严重,实际
上只有皮肉受伤,不痛不痒的,没两天就能好。
他不信花荣还能把他怎么样,难道真能杀了他?
他心里这么笑着,目光与头顶上面容平静的青年对视,不大的眼睛里流露出藏不住的洋洋得意和挑衅。
“花教头,对不住了,我实在是一点都动不了,您看您要不找人把我挪个——”
剩下的话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花荣拔刀挥手,一颗滚圆的头颅掉了下来,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很快在那一片淌出一大片鲜红的血水。
瞬间,整个队伍噤若寒蝉,落针可闻,只能听见淅沥的雨声。
远远望着这一切的行秋等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时迁不可置信地说道:“花荣杀人了?!他竟敢在军营里杀人??!”
行秋对这种血腥的场面不太适应,皱着眉移开视线:“军人的第一要求就是服从命令,违抗军令者杀无赦,这人公然挑衅上级,扰乱军心,自寻死路,花荣斩了他也是应该的。”
鲁智深早年在延安府从军,见多了这回事,对花荣的干脆利落很是赞赏:“花荣兄弟年纪轻轻,治军倒是有一手,经此一遭,绝不会有人再对他的话推三阻四了。”
校场这边的情况很快传到各个教头和军官那边,整个校场有瞬间的骚动,但有赵佶背书,他们就是知道花荣越级使用权限斩了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还有士兵使劲盯着花荣看,等了好一会,发现他没有因为杀人被拿下,也没有一个长官过来说什么,便知道这次真的摊上大麻烦了。
不听命令的下场摆在眼前,后果不是他们能承受的,决不能像以往那样糊弄过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指挥认真训练。
瞬间,所有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力,只盼着不要被这杀星盯上。
花荣站在队列最前方,杀气腾腾地说道:“此次大比,只许胜不许败!从今日起,十人一排,百人一长,每个小队推选出一个什长,什长中再推选出三个百夫长,各司其职,互相监督,什队里成员完不成训练,罚什长,队里出了任何问题,我不会找士兵,依然只罚什长,若是哪个队训练落后,输了大比,对不起了百夫长,我只好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众人被他骇得面色发白,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花荣又大吼一声:“都听清楚了吗?”
所有人这才齐齐应是。
接下来没什么可看的,见着花荣这边步入正轨,行秋等人打道回府。
过了两天,再见到赵楷时,行秋绘声绘色地对他说了军营中发生的那一幕。
赵楷对没能亲眼见一见这种场面很是惋惜,叹了一会气,他又说起旁的:“人员遴选一事已传达给各地州府了,想来等来年二月份左右,这些人就能齐聚京城。”
行秋算了算时间,笑道:“虽然错过了上元节金明池的演出时间,但往后推两个月,待天气暖和点倒是更好。”
赵楷点着头:“不错,天寒地冻的,骨头都冻僵了,哪里能活动开筋骨,三月份就刚好。”
想到这里,赵楷兴致勃勃地问他:“我见你府上的武松和鲁达、杨志都很不错,他们几个到时要报个项目吗?”
行秋笑眯眯道:“武松报了空手搏击,鲁达报了长兵格斗,杨志报的是马上功夫,时迁选了长跑。”
运动会设了既有能让普通人参与进来的项目,如长跑,障碍跨栏跑,相扑,搏击格斗等等,也有区别于大众的,如弓箭射击,马上比拼等,没有一定的从军履历或军事素养,很难将这些学得好。
赵楷道:“倒是一个不落,不过,鲁达本就力大无穷,再让他带上那柄六十多斤的禅杖,这样会不会对其他人不公平?”
行秋道:“力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鲁达可以自带兵器,其他参赛者也可以,若是谁能挥动一百多斤重的铜锤,那是他的本事,谈不上公不公平。”
赵楷想了想,笑着道:“的确如此。”
…
瑞雪迎春,年关过后,枝头树梢逐渐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绿色。
赵佶某次心血来潮去郊外校场看了一次后,就把赵楷的名字加到这次大比里,此次大比的最高负责人瞬间变成了他,花荣带的那三百人也归到他名下。
也就是说,若花荣胜出,赵楷就是第一个要被奖赏的。
皆因花荣率领的队伍与其他队伍之间的差距肉眼可见,哪怕是个外行,也能一眼看出孰优孰劣。
花荣的胜出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时候把赵楷加进来,无非为了让他占份功劳,让他在储君之争时手中握有更多的筹码。
其实行秋觉得赵佶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赵楷手中的筹码已经多得不能再多了,又是太保,又是迁封荆南、宁江军节度使,手底下还管着江陵、夔州两地,听朝中议论,赵佶还想把太原和杭州这两个富庶之地也划到赵楷名下。
再看看小可怜赵桓,除了个太子的头衔,什么也没有。
这么一对比,后者简直像是领养来的。
废嫡立幼肯定会横生波澜,但这么多年来,朝中大臣们早就看透了,也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天子的表现就是最明显的信号弹,除了嫡长的大义,赵桓完全没有与赵楷相争的能力。
太子换人只是时间问题。
但这不妨碍赵佶一见着好的就要往赵楷手里塞的决心。
二月底,各地州府推举上来的人已经到了京城,另外还有自行报名的,洋洋洒洒竟有四五百人之巨。
运动会开幕时间定在三月七号,行秋看过所有人员名单后,叫来时迁:“你去帮我查个人,河北大名府的燕青,若得了他的消息,就请他前来一见。”
时迁闲了许多天,终于接到份差事,整个人格外兴奋:“遵命,小人这就去办!”
当天下午,行秋就在家里见到了这人。
他面容白皙,眉眼生动,长得格外俊秀,又有一股洒脱风流的浪子气质,完全不像是给人做仆人的。
时迁神情古怪地凑在耳边,小声道:“官人,您猜我是在哪里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