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看着持盈，看着她眼中目光一寸寸燃尽成灰一般凉了下去，那一瞬间，仿佛不由自主，他心中闪过一丝刺痛。</p>

“我不能迎回你父亲的遗柩，不止因为我心中的恨意，太上皇对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你该清楚，迎回元熙帝遗柩本就是为了让太上皇宽心，若将你父亲遗柩一同接回，让他心中不快，那我此举还有何意义？”他冷着脸答道，看似无情，可这些话，其实已经是解释了，“即便是为了太上皇，我也不会答应的，你也不必再费心来求了。”</p>

持盈手支在冰冷的地砖上，以此来撑住身体。</p>

终究还是不成，这一次赵誉不肯答应，往后就更不会将她父母的遗柩迎回来。</p>

当初南渡至临邺，见满眼山河分崩离析，那时叔父赵桢矫诏登基，她知道父亲怎么会在圣旨中写帝京不保皇弟登基的话，可那时她没恨过叔父，她想，若是他登基后能重整河山，能重新攻到北边，救回故土与被俘的父母宗亲，即便父亲失去了帝位，那又有什么所谓。</p>

可赵桢在南边建国之后，封锁了沅江，向北朝称臣，守着半壁河山，十余年再无北上之意，她等过了一年又一年，心中的希望，如灯火一盏盏地熄灭了下去。</p>

当年赵桢告诉她，只要她能为赵誉生下一个儿子，便会以岁币与北朝交换，将她父亲放回来，那么荒谬的条件，她都愿意答应，那么渺茫的希望，也成了她心中最后一点火光。</p>

可命运不肯给她一丝怜悯，北边传回了父亲的死讯。</p>

到如今，如今她只能奢求接回父母遗柩，为他们筑坟茔奉香火，可这样的愿望依旧只能无望。</p>

她跪坐在地上，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如此崩溃的样子，双手掩在面上，让眼泪全流到自己手心里。</p>

最后一刻，忽然一个念头闯进她脑中。</p>

如果，如果赵誉知道英儿的身世……</p>

算起来，那是英儿的外祖父与外祖母，他那么爱儿子，会不会念着英儿身上的血脉，心软了。</p>

她这样想着，关于当初的真相在嘴边呼之欲出。</p>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姑姑！”</p>

殿门被从外面推开，赵英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后，一脸震惊地看着此刻殿内的情形。</p>

他不让宫人跟着，想要找持盈给她看他画好的纸鸢，可姑姑身边的阿棠告诉他，姑姑去了太后那里，于是他又跑到了偏殿来，却见殿外的守着的宫人全都不在了，他听到父亲的声音从殿内传来，等他走近，就听到了里面微弱的哭声。</p>

殿门是虚掩的，留了一丝缝隙，赵英便从缝隙里看到里殿内的光景，父亲冷脸站着，持盈姑姑跪在他身前，掩着脸哭泣。</p>

他用尽力气推开了沉重地殿门，焦急地跑到了持盈的身边，“姑姑，你怎么了？”</p>

持盈慌乱地去擦脸上的泪，装作寻常一般抬眼去看他，还努力想挤出一个笑来，“没事，姑姑没事。”</p>

赵英将纸鸢扔在一旁，抬手拿袖子给持盈擦泪，“可是姑姑，你的眼睛都红了……”</p>

说完，他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哭了起来。</p>

赵誉一听儿子也跟着哭了，心里烦闷不止，含怒道，“伺候你的那些人呢？”</p>

换作平常，赵英早被父亲的话吓住了，可此时见到持盈眼睛哭红成了这样，分明是被父亲欺负的。</p>

他什么都顾不得，挡在持盈身前，捏着小小拳头对着父亲道，“爹爹做什么要欺负姑姑？”</p>

“黄平！”赵誉对着殿外唤道。</p>

过了一会儿，御前内侍领班黄平才匆匆赶进殿里，此刻见赵誉眼中的怒意心中一颤，方才他听到殿内起了争执，又听到两人的话涉及到崇宁帝，这些宫闱秘事，怕被宫人们听去了，便让候在殿外的宫人们都回避，大约是夜色太深瞧得不清楚，不一小心竟连小皇子进来了都没看到。</p>

“将皇子带下去，他身边的人当差如此不用心，都发落到别处去。”赵誉冷声吩咐道。</p>

有宫人进来想要牵着赵英下去，赵英不肯，要依在持盈身旁，宫人不敢用力，还是黄平亲自上前，将赵英一把抱着走到殿内，交给外头的内侍。</p>

持盈看着赵英哭着被抱出去，方才心中起的念头彻底被捻灭了。</p>

她不能说，赵誉恨着父亲，恨着哥哥，恨着她……这些她都能承受，可她不能让他有一日，连英儿也一并厌恶了。</p>

她用力撑起身子，跄踉地站了起来，眼泪也流尽了，此刻已彻底绝望。</p>

“是我逾矩了，请官家恕罪，”她声音微弱，“持盈告退。”</p>

说完不待他答，就转身朝着外面走去，赵誉看着那道背影，像是三月烟雨里的一支弱柳，缓缓走到了殿外，融进了外面的夜色里。</p>

他心中一滞，有隐隐的痛楚要破土而出一般，却又被他极力压了下去。</p>

他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再如曾经那般，那样卑微的让自己的悲喜由着她牵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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