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儿是他第一个孩子，是他第一次做父亲，所以他才如此疼他，他如今刚刚登基，后宫并不充盈，等到日后，他的子嗣会渐渐多起来，分去了他的关注，若他再知道了英儿的身世，你说英儿要如何立足？”赵桢看着持盈道。</p>
“这也是为何，叔父当初不愿让他知道……”持盈苦笑着道。</p>
其实以赵誉的城府，跟在赵桢身边这么久，应当早就明白赵桢对他太祖血脉的介怀，当初赵桢若是坦然跟他说起此事，以他对赵桢的孝心，就算是觉得再难堪再恶心，怕也会依赵桢的吩咐办事。</p>
可若是那样，他心中对这个孩子便不会有怜惜，只会厌恶。</p>
所以，赵桢宁愿瞒着他。</p>
“当初我是想着，能瞒着必然是好的，可这种事，未必就真能瞒住，若实在是被他知道了，再合盘向他托出，以他的性子也不会真忤逆我……”赵桢叹道，“若换旁人，怕是瞒不到如今……”</p>
偏巧，赵誉不好女色。</p>
当初赵桢找了个借口让持盈与他同房，他便只当做完成任务一般，不曾动心，也不会好奇这女人究竟是谁，相貌如何，不曾留意过她，不曾想要看清楚过她。</p>
这一瞒，就瞒到了如今。</p>
“叔父放心，孩子的身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持盈淡淡开口道，“即便叔父不说这些话，其中的道理，持盈也是明白的。”</p>
“好孩子，”赵桢含笑道，“你到底，还是疼他的……”</p>
持盈目光微动，面上强作出平静之色，可胸腔中涌动着的悲伤像是一只大手将她的一颗心都攥住了。</p>
如何能不爱呢，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与她血脉相连。</p>
七年前，赵桢将她召进宫里，跟她说了那个疯狂的计划。</p>
因为嘉佑之乱，太宗一脉凋零，赵桢又无法再有子嗣，为了大局，他从太祖一脉的宗亲里挑中了赵誉，却仍旧遗憾，不能找到一个血脉更近的继承者。</p>
尚存的宗室里，持盈不仅是太宗血脉，更是他的亲侄女，他与赵襄一母同胞，是最近的血亲，论血缘，持盈就如他的女儿一般。</p>
若她与赵誉能有一个孩子……</p>
持盈当初听到他的打算时，整个人都懵了，这不仅是疯狂，她与赵誉不仅同姓还同出一族，这算什么，简直是有违伦理纲常。</p>
可赵桢知道她的七寸在哪里，他说，若有了这个孩子，他便可以与北朝和议，让北朝将嘉佑帝赵襄放归。</p>
在那之前，赵襄已经让北朝人送来了书信，信中恳求弟弟能将他赎回，说若是能离开北朝，他不仅愿意放弃帝位，尊赵桢为君，便是做一个贩夫走卒都可以。</p>
赵桢告诉持盈，他虽不愿意接回兄长，可若她能生下与赵誉的孩子，那这孩子身上便也流着赵襄的血，如此，赵襄即便是回来了，见外孙成了日后的储君，便也不会再生出什么夺回帝位的念头。</p>
到时候即便将赵襄接回南边来，再外放到哪个州郡做个闲散王公，也不会让他忌惮了。</p>
持盈知道，赵桢若的话未必是真，到时候或许他也依旧不愿将人接回来，可那时的她再没别的办法，想要救父亲，唯有这么一点微薄的希望。</p>
她忍着屈辱，每一次，躺在赵誉的身下，她觉得自己如教坊司里那些女子一般。</p>
什么尊严，全都碾碎了。</p>
或许是老天爷终于也有些不忍，她与赵誉同房了只大约四五次后，就有孕了，那时赵桢命人将她接到一处单独的院落里，还将红缨姑姑也叫来照料她。</p>
她忘不了那样的感受，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她却一天比一天厌恶腹中那个孩子，也更厌恶自己。</p>
身体遭着罪，可那都不算什么，心里的痛苦才是最无法忍受的，每一天都是折磨，每一刻都是煎熬。</p>
她只能告诉自己，再等几个月，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等它出世了，他们便会将他它送走，她便可以和它彻底斩断关系。</p>
再不用见到它，一辈子都不见。</p>
大约是母亲的心思孩子在肚子里也能感受到，她厌弃这个孩子，它便也不让她安生，在肚子里时总不安分，让她吃尽了苦头。</p>
到后来，肚子越来越沉，只觉得像是孩子想要将肚子撑开一般，盆骨那里骨头都像要被撕裂开来，疼得睡不着。</p>
它仿佛是在用这样的方式，一次次地提醒着母亲自己的存在。</p>
可最没道理的是，腹中的孩子越是让她吃苦，她却越难忍下心去讨厌它。</p>
就在孩子七八个月大的时候，北边忽然传来了噩耗，她的父亲，嘉佑帝赵熙，已经在冬日里病死在了上京。</p>
母亲死的时候，她已经觉得整个人都垮了，那时唯一能支撑她的，便是与父亲再重逢的希望。</p>
嘉佑之乱后，山河飘摇，命途离乱，眼见着裴述惨死在她面前，亲人们也一个个离她而去，后来九死一生逃到了南边来，却是满眼疮痍。</p>
她见过了最惨烈的生离死别，也见过了最残酷的无常世道。</p>
若生命是生生不灭的灯火，那她则像是在黑夜下的海面上飘零的一盏孤灯，而命运把她生命里最后那一点火光，都捻灭了。</p>
那是最绝望的时候，她觉得太累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下面的路太长太难，她走不下去了。</p>
最后是被阿棠撞破的，她撞开了房门，见房梁上悬着的白绫，而自己正踩在凳子上，已经将脖颈套了进去，只差将凳子踢开。</p>
阿棠将她抱了下来，哭得发抖。</p>
“阿棠，你别拦我……”她虚弱地开口，断断续续地喃喃说着，“我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p>
阿棠红着眼睛看着她，“殿下，你知道当初北朝入关，有多少人惨死，又有多少骨肉分离，我们能逃到南边来，能好好的活着，已经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幸运了。”</p>
她将头埋进阿棠的怀里，哽咽得不成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