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认识很多人,但在这个医院里,我却没有见到一个他的朋友,哪怕是老妖,王志洋这些时常见面的,他提起来时也是将他们放在了道友,战友的位置上,而非朋友。
缓缓回过神来,清游抱着水杯,目光凝在了大理石桌面上的某一点,目光迷离,似乎是注意到我又重新集中起来的注意力,他沉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又继续说了起来。
“我的天赋确实很好,我们师父只教了一年,便没什么可以再教我的了。你应该知道,阴阳先生这种吃阴间饭的人,对自己阳寿这些信息其实心里都是有个底的,我们师父也一样,他是山东人,我跟骆泽入行之后的第二年刚刚入冬,已经七十高龄的他回了老家,那一年腊月底,我们兄弟俩接到了师父老家县里来的电话,老人家去了。”
“节哀......顺变。”
我听得心里挺悲,加上清游自己也是红着眼,我也没想这都是过了十几年的事情了,张口便安慰着。清游听着嘴角轻轻一抽,嘴里叹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顺变的,你以后会了卜卦就知道了,算出来一个人的阳寿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而我跟骆泽俩,学会六爻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他算了算。所以,他的去世对我们来说,是早已预见的,你知道么?”
清游说完略停了一下,我知道他这话并不是问我,只是莫名的,我鼻头开始发酸,一股别样的情绪笼罩在我的心头。
然而清游深深地吸了口气,望向我道:“我师父命里犯孤,也许是不想牵连到跟他还有血缘关系,或者说是他还关心着的所有人,老人家寒冬腊月里头躲进山里,裹着破棉袄死在了燃尽了的柴火边上......我们接到他县里人的电话时,他已经死了三天,尸体被山里的爬虫走兽咬得几乎不成人形,手里却死死地捏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我和骆泽的电话号码。”
“......”
我张了张嘴,心里想着的是安慰他,可这样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清游所说的这些,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变作了一副副画面,寒风呼啸而过,枯枝寒鸦伴着星星火光,一个为阳间安宁奋斗了一生的老阴阳先生,就这么去了。
“我跟骆泽赶了过去,开着骆泽单位的车,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请假。我们师父一生未婚,膝下无子无女,兄弟姐妹也都先他一步入阴轮回,他生前跟我们说过,他这一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踏上这条路上的时候,把曾经的亲情爱情在心里烙得更深一点,孤灯清茶,也能拾起回味。”
“我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直到他死,才真正理解。成为阴阳先生之后,他的一生都漂泊在外,斗厉鬼,战妖邪,他在暗里保护了许多许多人,哪怕是那些人不知道,明里还不加修辞地直骂他老骗子,但他从没有后悔过。”
“你们师父......很值得敬佩。”
我吸了吸鼻涕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他真的很可怜,甚至还有些可悲,但胸口的堵意使想到他和我一样的身份及使命,这话又咽了下去。清游摇了摇头,苦笑从嘴角蔓延到了他的整张脸。
“不,他是可悲,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一座山里么?”他问。
“不想牵连到别人么?”我想象着这位未曾谋面的老人,从直觉里把他的这种行为往大公无私的方向去推动。
“是也不是。”清游眼眶里闪烁着点点泪光,“那座山下头有个小镇,镇上离山最近的那一座二层小楼里,住的是他唯一亲近过的侄子,那年已经五十八岁了,相比较这个到死了还惦记着他的三叔,这个五十八岁的侄子对我们师父的印象,已经只剩下井长生这个名字了。”
井长生,我默默地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醉后,人的情绪会被酒精刺激到无限放大,说完这些的清游,泪已经又顺着脸划落,滴在了身前的地板上。我没有再出声安慰什么,清游的这些情绪明显压了很久,他需要释放发泄。
我望着他捧着茶杯又饮上一口,白水无味,此刻品着,却有了另一番滋味,然而就在这时,清游布了许多血丝的眼眸里,突然闪过了一道绿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