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村的住房，狭小得令冉姿这个港城人，都大为吃惊。</p>
一户人家一个开间。</p>
总面积不超过二十平方米。</p>
五六十年代创建的家庭，孩子又多，不少人家用木板做成吊铺，这样才算勉强安置下一家老小。</p>
厨房更逼仄，而且两户人家共用。</p>
如果两家同时烧饭，颠个勺，能把菜颠到邻居家锅里……</p>
他们现在走进的这户人家，估计是工人村内最不拥挤的房子。</p>
余家只有老两口住在这里。</p>
四个儿子都很叛逆，一個待在部队，一个在市文化馆吹小号，一个在大庆，一个是鳏夫、没再娶，走南闯北支援大三线。</p>
反正在余大尾的眼里，不愿留在103厂接他的班，那都是不孝子。</p>
不过这会儿，房子里也没有落脚的地方。</p>
木艺沙发上、小餐桌旁，能坐人的地方全没空着。</p>
没椅子的地方戳着人。</p>
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人家，103厂的元老级人物。</p>
在李建昆的教唆下，被余大尾召集而来。</p>
门口以及廊道里，还有不少垫脚够头的青年男女。</p>
今天是工作日。</p>
这群小年轻大概率并没有机会进入103厂工作。</p>
但由于父辈都是103厂的人，并不妨碍他们将自己也当成103厂的人，对厂里的事情格外上心。</p>
此刻，这一群老一群小。</p>
个个睁大眼睛，盯着坐在木艺沙发上的李建昆。</p>
仿佛他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今天甭想走出这个门的样子。</p>
“危言耸听！”</p>
“老余头，这种话你也信？”</p>
“师爹，哪来领来的几个人，穿得倒挺讲究，怎么一张嘴瞎咧咧。”</p>
“咱103厂那可是国家重点企业，功勋厂子！”</p>
“不说这些，国企，你当时是社队企业啊，你告诉我，怎么玩完？”</p>
…</p>
余大尾抬手压压后，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才止住：</p>
“你们看看这个。”</p>
他将一只蓝色塑皮小本本，摊开后，放在身前的红漆茶几上。</p>
离得近的人立马围上来打量。</p>
“哟！大学生！”</p>
一个人拿着小本本，将上面的照片和李建昆仔细比对。</p>
“还是北大的。”</p>
“研究生！”</p>
“经济学？”</p>
余大尾摊摊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p>
他才不会将这几个人领上门，还喊来这么多老伙计。</p>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p>
这个信息一披露出来，房间内外众人，望向李建昆的眼神顿时不同。</p>
脸上也多出一抹担忧。</p>
他们未必明白北大经济学研究生，具体是个什么概念，但能够想象到，这人肯定是全国最聪明的那拨人之一。</p>
现在他说，103厂要完蛋……</p>
余大尾望向李建昆：</p>
“厂里现在确实不如以前景气，但要说完蛋……怎么会？”</p>
李建昆看看他后，又环顾房间内外：</p>
“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p>
“难道你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日子越过越难，周边多半其他厂子的职工也一样吗？”</p>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p>
尽管并不愿意承认。</p>
但有些老人，还是苦笑着点点头。</p>
李建昆继续说：</p>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什么问题造成的？”</p>
余大尾搭话道：“这还想个什么，计划下发的任务少了呗。”</p>
李建昆抬抬手：“继续。”</p>
“……”</p>
余大尾：“继续啥？”</p>
“余师傅，您的答案，没触及到问题的本质。”</p>
“哦？那伱说说看，本质是啥？”</p>
李建昆竖起两根手指：</p>
“主要在于两点原因：</p>
“1、内需的下降。</p>
“2、外部的冲击。”</p>
房间内外，黑压压的脑瓜上全是雾水。</p>
余大尾一阵头大：“你、说大白话行吗。”</p>
李建昆解释道：</p>
“所谓内需的下降，就是说，很多单位已经不需要你们制造的东西了。</p>
“军转民，你们肯定知道。</p>
“当前一切发展以经济为重心，连军工单位都在想着怎么把自家的生产资料、技术，转为民用，抛向市场，从而创造利润。</p>
“铁西区这边的厂子，性质上似乎有些模糊，说军工单位不合适，说民用单位也不是。</p>
“如果让我来给……比如说你们103厂，定个性质，应该叫‘军工单位的配套工厂’——”</p>
“对对对！”</p>
余大尾连声附和：“就是这个性质。”</p>
李建昆话音一转：“可是，现在军工单位对你们制造的东西，需求量大幅降低，而你们制造的东西，又没有市场流通的属性——”</p>
余大尾打断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也制造一些重点项目的紧俏设备的。</p>
“比如前两年，上面计划生产彩色电视机，科研单位送来图纸，我们厂就给川渝的一家企业，制造了几套半自动的设备。”</p>
李建昆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p>
“那么就要说到第二点：</p>
“外部的冲击。”</p>
他望向余大尾问：</p>
“你们给那家电视企业制造的设备，应该只是辅助设备吧？”</p>
余大尾讪笑一声：“嗯。”</p>
李建昆也不怕他尴尬：“他们的主要设备从哪搞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