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银月逶迤,清风缭缭,却总有唧唧喳喳的虫鸣吵了一地,比那木琴还要动听。尾挂萤火的虫儿在矮灌间穿梭,星星点点,如夜空中的星子,多了几分璀璨夺目。
如此夜景,饶是扫去了夏日的几丝躁热,却依旧有些热。
南苑的女主子带着小婢坐在清湖的凉亭回廊里赏月吃果子,穿了宽身广袖的纱衣,腰间稍稍用浅黄绢带点缀,露出杏子色的牡丹肚兜。
一小婢在旁边打扇子,力道要适中,不能扇起主子披泻的发丝,却要赶走蚊虫让主子觉得清凉。虽说在这亭子里熏了不少驱蚊香,水上蚊子相对少些,却依旧是多。她直直侍在那里不敢动,小腿肚上不知被叮了多少次。
今年的蚊蝇似乎比往年来得多,且更肆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灾荒。
另一个小婢在剥橘子,一瓣瓣放在小盘里,拼成一朵花,给主子递过去。
“太酸了!”萧阑歆一口将那刚送进嘴的橘瓣吐出来,不悦的盯着丝竹:“这是皇宫送过来的贡橘吗,怎么酸成这样?是不是那苏映雪故意拿些糟粕来打发本公主的?”
“公主不是说想吃酸东西,要越酸越好吗?”丝竹委屈起来,取了桌上被剥得完整的橘皮给主子看,“公主您瞧,这上面还写着‘贡’字呢,是贡橘没错。可能因为现在不是吃橘时节,所以有些酸。”
“那你自己吃。”萧阑歆心口窝着火,一把抓了橘瓣塞进丝竹嘴里,打翻了盘子:“给本公主全部吃进肚子去,看到底是不是‘有些’酸!”
一把一把的塞,塞得丝竹满嘴都是。
丝竹被呛得脸色发红,却不敢吱声,囫囵吞了橘瓣,耷拉着头颅。
“酸吗?”萧阑歆冷冷盯着她。
“酸。”丝竹低着头,不敢大声。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萧阑歆依旧不放过她。
“错在不该胡乱说话。”
“贱婢!”萧阑歆冷冷一挥袖,一巴掌扇过来,怒气冲天:“就因为你这张嘴,胤轩知道是本公主对他下了药,也让本公主白白搭上清白之身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有现在这个孽种……”
她狠狠捶打了自己平坦的腹部一下,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孽种真是让本公主现在进退两难,打掉他,本公主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生下他,让胤轩娶了本公主,他以后定不会放过我们母子……”
“公主消消气。”丝竹连忙拉住主子又朝腹部捶打下去的手,含着颤音道:“公主万万不能伤了千金贵体,奴婢觉得公主应该趁肚子还未大起来前打掉这个孩子,皇上和太后娘娘那边肯定是不允公主嫁给三王爷的,如果公主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与皇上那边撕破了脸皮,而三王爷这边又不肯承认,到时候公主您就是落得个两头不讨好……”
“两头不讨好?”萧阑歆这次倒没大动肝火,似是把丝竹的话听进去了,杏眸微眯,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皇帝哥哥那边的确不会让本公主嫁给胤轩,因为胤轩永远是他的眼中钉心头刺,他想让我这个异姓公主嫁到云雷和亲,以拉拢东南方向的云雷国……可是,云雷太子妃的位子又怎么比得上胤轩呢?这个男人本公主是非得到不可的,他越是拒绝,本公主就越要亲近!”
“公主?”丝竹手心全是冷汗,只觉得主子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了。
果然,萧阑歆只稍稍寻思,气定神闲道:“本公主会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并且让他喊胤轩父王的,本公主决定慢慢来。”
“只是公主,三王爷现在似乎接受景王妃了,时时下榻,夜夜宠幸,怕是……”丝竹小小声提醒。
“多嘴!”萧阑歆杏眸一瞪,又不悦了:“那个煞星女现在的处境比本公主好不到哪去,胤轩碰她,估计也是别有目的,所以怎么宠幸,她都变不成凤凰,这么杞人忧天做甚……”
丝竹只得闭嘴,不敢再说话。
萧阑歆也安静下来,望着回廊那头有个浅衣身影在慢慢晃动,比她还惬意。
“王府里来了客人?”夜灯下明显是个风度翩翩的素袍公子,正捏了一把龙骨折扇,逍遥自在的乘凉。
丝竹朝那条瞧了瞧,道:“是西门公子,王爷的朋友,来府上小住几日。”
“西门公子?”萧阑歆眉一蹙,撇了撇嘴:“原来是个风流公子,俊是俊,只可惜入不了本公主的眼。”
远处的西门,唇角玩味勾了一下,收起折扇朝这边走过来,“公主好雅兴,月凉如水,软尘香风。”
萧阑歆将下巴抬得高高的:“西门公子同样好兴致,孤灯夜影,唧唧虫鸣,也能如此悠闲惬意。”
西门微微一笑,面色不改,瞧了那浅波荡漾的湖面一眼,依旧潇洒自在:“这里景色确实不错,很适合赏月,那么西门就不打扰公主雅兴去别处踏凉了,告辞!”扇儿一撑,好不惬意走过这凉亭。
“哼,不过花孔雀一只!”等西门走出亭子,萧阑歆冷嗤一声,挑眉瞧了男人颀长的背影一眼,“身形还不错,跟胤轩差不多高,倒也风度翩翩俊美风流,就是那双眼睛太媚了,受不了。”
“公主,这个西门公子正是卞州城内出了名的第一美男子,逍遥不羁,自命不凡。”
“噢?”萧阑歆将刚放入嘴里的葡萄吞下,吐了核:“既然是第一美男子,那是哪家公子?本公主瞧那气势也不似凡夫俗子。”
“回禀公主,西门公子乃飞云山庄二庄主,只管风流,不管事。”
“哈哈,原来还是一颗绣花枕头,还以为胤轩认识的人能神气到哪去!不管了!”萧阑歆凉凉笑了,再放入一颗熟透的葡萄进嘴里,开始继续赏自己的月。却又似想起什么,拉了丝竹一下:“本公主让你带的话带到没?为何多罗王那边至今还未有任何表示?”
丝竹的皮立即绷得紧紧的:“公主的话奴婢是一字不漏转达给多罗王的,只是那多罗王整日呆在花楼里酗酒,怕是没有一刻清醒。”
“等他回府,再去传达一遍。”
“是的,公主,奴婢记下了。”
而东漓那边,映雪刚刚为连胤轩施完针,连绛霜便捧着个小竹筒子走进来了,轻道:“胤轩,让我再用露珠给你净净眼睛可好?”
“恩。”连胤轩坐在榻上让紫烟为他拉拢白色中衣,默认了。这些天因为施针比较频繁,便没有将衣物全脱,只是将衣襟敞开了,露出胸膛。而映雪试了几次,三处主穴也拿捏得准了,闭着眼也能寻找。
此刻,映雪收起针,净了手静静站在床边:“如果王爷没有什么不适,那臣妾退下了。”
连胤轩正在让绛霜滴露珠进眼里,头仰着,露珠子带着微微的黄从眼角流出来,道:“你先不要出去,呆会教绛霜清目术。”
绛霜正用帕子替他擦拭,微微一笑,也道:“那么呆会麻烦景王妃了。”
呵,终于肯让她解脱了吗!映雪轻轻回视连绛霜一眼,答得无波无痕:“不麻烦。”让连绛霜来,她还求之不得呢。
连绛霜这几日天天按时接下半竹筒子的露珠儿守在旁边,时辰一到便为他净眼,寸步不离,果真做到了十二分的细心体贴。而除了施针的时间,她是一定会守在这个男人身边的,用露珠及时为他止灼痛,给他更衣梳发,那份情真意切,怕是无人能及。
所以,她愿意教她清目术,十分情愿遂了连绛霜的意。
“以后不要叫景王妃。”连胤轩净了眼睛,没看映雪,却是陡然这样对绛霜淡淡嘱咐着:“叫她姐姐吧,不必再叫景王妃。”
薄唇紧抿,喜怒不形于色,他高大的身子站起,稳步踱到了外屋。
“啊?”绛霜微微诧异,随即眉梢带笑,望着映雪,“绛霜早说过对姐姐一见如故了,从见到姐姐的第一眼起,就有种亲切感,就仿佛我们前世是姐妹一般,呵呵,姐姐,我们很有缘,对吗?”
映雪瞧着女子眼中淡淡的敌意,心头隐隐有股情绪在涌动,眉一挑,道:“是有缘,缘分深得抢了妹妹的王妃位子,做了妹妹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