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是读过《明史》的,知道高拱是何等情性,比张居正傲慢多了,仅仅强势还不足以形容他。所以神宗一即位,高拱就被张居正搞掉了,可惜张居正没有吸取教训,也踏上覆辙,秉政十年后病亡,家都被神宗抄了,比高拱还惨。
陈慕沙继续道:“高拱也未必是有意,只是他做事霸道惯了,所以到吏部要求自己的门生接任苏州知府,然后又怕练达宁不肯离任,就可能私自调了裕王教令,让中山王府先来摘印信。你不是跟我讨论过程序问题吗,这就是严重的程序错误。这些高拱都知道,可是他不在乎,仗着裕王的声势,没人敢惹他。这样做不要紧,朝廷那些人不免会错了意,以为裕王对徐相不满,才会出教令摘他门生的印。这就意味着会产生一次倒相运动。”
“倒相?那事不就闹大了吗?”况且不禁吓了一跳。
“对,就像当年朝野上下一片倒严之声,终于把严嵩父子搞掉了。现在矛头又对准了徐相,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在他的得意门生身上动手,就像当年徐相搞严相从他儿子严世藩身上下手一样。接任官员进城并不可怕,老王爷也不傻,一时半会是不会把印信交给他,要命的是都察院派来一个都御史,在城里明察暗访,看样子是要寻机对练达宁立案。”
“怎么会这样?徐相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以况且的理解,徐阶应该是众望所孚,没有政敌才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像当年打倒严嵩一样打倒他的呢。
“严相当年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还是倒掉了,儿子被斩西市,自己活活饿死在祖坟前,没有人敢施舍一口饭给他吃。”陈慕沙说着,脸上现出悲戚之色。
“要倒掉辅也不那么容易吧,这样说来,练大人的事也不必急了,现在的问题还是徐相,只要徐相没事,练大人也就没事,如果徐相真倒霉了,练大人自然跟着倒霉,没人救得了。”况且分析道。
“不然,这其实还是两回事,关键是那些人以为裕王对徐相不满,可是裕王并无此意,一旦误会弄清,徐相还是能保住自己的。再者说,已经被搞掉了一个辅,如果群臣再击垮一个辅,朝政自然要大乱,皇上也不高兴。依我的判断皇上不会放任他们倒掉徐相。”
“那皇上说句话不就万事大吉了嘛。”况且笑道。
“哪里有这么简单,国家的事既不是皇上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徐相能一手遮天。此事估计要乱一阵,问题是练达宁这里等不及了,可能会被牺牲掉。”
“这可怎么办呀?顾头不顾尾的。”况且忧虑起来。
“是啊,这事的确难办,却又不能不办。”陈慕沙叹息一声。
“老师,我知道您一向不爱管这种事,如果太为难,还是别管了。”况且灰心了,私下里想按照小王爷说的,去英国公府里碰碰运气。毕竟他救了小君,英国公夫人还欠他的人情呢。
“我说过不能不办,练达宁也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他跟我相交多年,摸准了我的脉络,知道我最重视的是什么,就是宗门。你是我选定的衣钵传人,这话虽没明说过,其实是明摆着的。如果这次我不拉他一把,他对我无可奈何,本来我也就不爱管这些烂事,可是这仇怨将来会结到你身上。”
“我……”况且怔住了。自己就是个传话人,陈慕沙办不办这件事,谁也干涉不了,陈慕沙如果不出力,练达宁至于把仇怨结到自己身上吗?
“对,如果你以后只是一般人,也没什么,但当有一天你坐到我这个位子上时,就会有把柄握在别人手里,指责你在座师有难时冷眼旁观。这可是犯忌的事,到那时真假难辨,洗刷不清。他断定我决不会让自己的传人有可能带着这个污点,所以我一定会帮他。”
况且惊讶道:“不会吧,练大人不是心机那么重的人吧。”
“不会?能传话的人多了,为何总让你传话,不只因为你是我们两人的共同学生,而是因为你是我的传人,我不能让你背负叛师的罪名,起码不能带着这种嫌疑。若不然,只是传达几句话,周文宾可以传,文征尘可以传,甚至文征明、唐伯虎都可以传,为何一定要你来传话,那就是一种暗示。”
况且彻底懵了,方寸更是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练达宁跟陈慕沙斗心机,结果一不小心自己成了两人斗法的工具,而且自己更像是被练达宁握在手里的人质,用来要挟陈慕沙。
当然他也知道这么说有些夸张,练达宁其实待他很不错,若不是身临绝境,也不会用这一招。上次让他传话,是因为争夺王阳明和陈白沙陪祀圣庙的事,那件事对双方其实都有好处,算不上利用况且。
“你也不要多想了,本来没必要让你知道这些,可是将来万一你要坐我的位子,知道这些就很有必要。人到了绝境,什么招式都会用出来。”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况且问道。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陈慕沙的话已经挑明,把况且当作衣钵传人来培养过去是只做不说,今天是个转折点,不仅做了而且说了。所有事都分析给他听,可谓言传身教和盘托出。
况且自然是体会到了这一点,索性趁这个机会把事情弄明白,也不枉老师的一片盛情。将来果真继承了老师的衣钵,跟官场里的人打交道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