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面露疑惑,语调微扬,诧异道:“不是你要见本宫?”
北湛的神色透着几分茫然不解:“我听说,是殿下要我来的。”
长公主意识到了什么,了然笑道:“是雪儿让你来的吧?”
北湛点头,表情莫名,长公主登时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在少年愈发茫然的时候,她拭了拭眼角笑出来的泪,道:“她大约以为,你与我有些什么,这才叫你过来,自己好躲懒呢。”
听闻此言,北湛终于明白过来,一张俊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另一边,赵曳雪回了院子,刚刚美滋滋地躺下,忽听下人进来禀道:“湛公子要殿下去小校场扎马步,说要扎两个时辰。”
赵曳雪顿时眼前一黑,揪住那人问道:“他不是去长公主那里了么?怎么这么快?”
直到后来,赵曳雪才从长公主那里听到了真相。
因着那一遭误会,北湛那几日的心情十分不佳,赵曳雪看见他便如耗子见了猫一般,怕得不行。
少年性格冷漠,不好说话,她惯常用的撒娇招数对他全无作用,求也好,闹也好,北湛都不理会,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下巴微扬,不容置疑地道:练。
赵曳雪好生吃了一番苦头,痛不欲生,直到上元节那一日,长公主交待她陪着北湛过个节。
彼时赵曳雪十分不乐意,她与北湛的关系已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哪里还肯陪他过节?
然而她往里虽然骄纵,心里却自有分寸,长公主的命令,她绝不会不听从,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也乖乖答应下来。
离了长公主的院落,路过小校场时,赵曳雪小心翼翼地探头,透过花木往那边瞧了一眼,只看见北湛立在兵器架旁,手里拿着一柄长剑,仔细端详,长长的红色剑穗在空中轻轻荡着。
赵曳雪心中莫名觉得,他像一个剑客。
正在这时,少年似有所觉,回首向她望过来,既然都被看见了,赵曳雪只好过去打个招呼,干巴巴道:“湛公子今日来得真早。”
北湛放下剑,他的个子很高,赵曳雪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当他这样俯视的时候,自然而然透着一股压迫的气势,打量着她,目光从她散落的长发,到松松披着的外裳,最后落在随意趿着的绣鞋上。
赵曳雪心里有些窘迫,在鞋子里勾了勾脚趾头,面上却还表现得十分若无其事,只要她端住了,任谁都看不出来她在尴尬。
北湛像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意有所指地道:“没有二公主早。”
赵曳雪微微红了脸,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故意啊呀一声,道:“我刚刚从长公主那里回来,她说今日是上元节,不必习箭了,劳动湛公子白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嘴上说着过意不去,她话里话外都是透着兴奋的意味,眸子里闪动着雀跃的光,晶亮澄澈,让人想起日光下的玛瑙石,光华流动。
北湛先是不说话,只盯着她看,过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过来,在赵曳雪的头上用力摁了一下,摁得她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北湛收回手,冷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道:“想要学成好箭术,非一日之功,今日偷了懒,明日自要找补回来的,有什么可值得高兴?”
赵曳雪登时就垮了脸,举着两条胳膊,诉苦道:“我昨天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腰酸腿疼,险些成了一个废人了。”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泛起了红,眼泪说来就来,十分凄惨地道:“今天上元佳节,好容易得了一日休息,竟被说是躲懒。”
她说着,捂着眼睛呜呜地哭起来,北湛的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道:“习武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没有基础,觉得苦也是正常的,往后就好了。”
他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勉强算得上安慰了,谁知赵曳雪哭的嘤嘤声更大了,北湛有些手足无措,最后终于退让了,道:“有什么好哭的?你若觉得累,以后只扎一个时辰便可。”
听闻此言,赵曳雪的嘤嘤哭声止了,然后捂着眼睛的一只手移开些,从缝隙里头看他,闷声闷气道:“一个时辰?”
少女的眸子水亮,透着粼粼的光,目光清澈如林间的小鹿,乖巧无辜,北湛只看了一眼,便略微移开视线,轻轻嗯了一声,算作肯定。
赵曳雪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擦干了眼泪,望着北湛的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她若是想以后好过一些,是不是该讨好一下这位“老师”?
刚刚才假哭了几声,他就妥协了,把两个时辰的马步减到一个时辰,若她再努努力,岂不是还有缩减的空间?
这么一想,赵曳雪顿时打起了精神,墨玉一般的眸子滴溜溜一转,被她这样瞧着,笑眯眯地道:“湛公子辛苦教我习箭,我们庄国有一句话,叫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北湛道:“不敢当。”
谁知赵曳雪道:“那叫你一声亚父也使得。”
北湛:……
他脑门上的青筋隐约绷起,道:“不必了。”
赵曳雪提着裙摆绕着他转了半圈,笑容狡黠:“既然湛公子不愿意我叫你亚父,那叫一声师父,总可以吧?”
她一副不肯轻易罢休的样子,相比起亚父,师父似乎更容易接受些,北湛只好道:“殿下高兴就好。”
赵曳雪开开心心地向他施了一礼:“见过师父。”
从那一日起,赵曳雪才算是终于把住了北湛的脉门,少年看似冷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温柔的心,拥有无限的耐心和包容,任她为所欲为。
但凡遇到些什么,只要赵曳雪软着声音求一求,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便像是没了办法,一退再退,纵容妥协。
就连长公主都说,她养了赵曳雪那么多年,没把她宠坏,北湛才与她相处一个月不到,就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倘若她要天上的月亮,恐怕北湛都会想办法替她射下来。
回想起那些旧事,赵曳雪心中一时酸楚,一时又茫然,她不知道北湛刚刚为什么要说起那句话,直到用早饭的时候,晏一把食盒送过来,玉茗一样一样地往外拿食物。
营帐里静寂无比,谁也没有先开口,玉茗摆好所有的吃食,晏一悄悄冲她使了一个眼色,素来粗枝大叶的婢女这时候忽然间福至心灵,立即收好食盒,与他一道退出了营帐。
晏一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看不懂我的意思呢。”
玉茗喃喃道:“他们都……都那样了,所以,我们以前是瞎子吗?一点都没看出来?”
她与晏一对视一眼,皆是无语凝噎,相顾无言。
营帐里依然安静,北湛把一个碟子推到她面前,赵曳雪低头看了看,是一碟酥脆的春饼,色泽金黄,是她之前很想吃的。
她忽然问道:“今日不练箭了,那明日呢?”
北湛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望着她,那双深烟灰色的瞳仁中映出了她的影子,他慢慢地道:“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
与当年如出一辙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