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林杳然恍恍惚惚地想。以前他很有绅士风度,是个彬彬有礼的小王子,而且脸皮特别薄,动不动就害羞,连牵个手过桥都能把耳朵红透。
“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呢,嗯?”贺秋渡埋首在他的颈窝,语调平静却内蕴着一丝躁郁,“说话啊。”
林杳然被他禁锢在怀里,连气都透不过来,又哪儿还说得出话。
“算了,都是我的错。”贺秋渡言行不一地吻上他的颈项,碎碎地沿着修长脆弱的线条往上轻啄,“擅自对你做了那样的事,对不起。”
从耳畔的角度看过去,林杳然长翎般的睫毛正轻轻颤抖翻飞,一下一下,掩映着漾满琉璃水光的漆黑瞳仁。浅浅的阴翳忽闪在那颗小痣上,说不出的昳丽勾人。
于是,吻自然而然地落下,碾磨着那块柔嫩的眼睑皮肤,惹得林杳然刚哭过的眼睛又盈满剔透的眼泪,顺着紧闭的浓睫星星点点地渗洇出来。
然而,这点清澈的温凉水液并不能浇灭青年心头燥乱的郁火,反而使他愈发干渴焦灼,转而啄吮起这些珍贵而稀薄的泪滴。越是品尝咂摸,就越像在啜饮莹白琼花上悠悠滑落的露珠,些微的亵渎感也迅速被难以言喻的满足所取代。
纵使现在这种行为,完全不能和抱着林杳然入睡时,脑海中那些过分到近乎荒唐的肖想相比。
可林杳然对他却又是那么不设防。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为那无关喜欢,只是因为林杳然太孤独了,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对他好。而自己正是狡猾地利用了这一点,所以才让林杳然像小动物一样,本能地依赖着自己。
不然的话,他又该怎么办呢?
“笃笃笃。”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门后传来了秦珊的声音。
“然然哥哥,你在吗?”
林杳然感觉吹拂在自己耳边的贺秋渡的气息陡然一重,惹起一阵骨髓都发麻了的细痒。
“然然哥哥?”
他和秦珊只有一门之隔,任何一点不正常的声响都可能被秦珊听见。幸好贺秋渡没有再弄他,只是维持着抱紧他的姿势。他克制又小心地将气息平缓下来,凝了凝神,“我在,你有什么事吗?”
清澈的声线夹杂着哑哑的窒闷,尾音也有些耐人寻味的颤抖,不过秦珊神经大条,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还挺高兴地问他:“你晚上有空吗?想约你一起去看露天电影。”
话音刚落,林杳然就感觉耳后一热,贺秋渡竟然用犬齿轻轻咬了一下他耳后连接着脖颈的那块最细嫩的皮肤,令他忍不住“唔”的轻呼出声。
“嗯?你说什么呀,我没听清楚。”
林杳然一手拼命推拒贺秋渡,一手用力捂住嘴,不让怪异的碎响从指缝间泄溢。
“那我就默认你去咯。”秦珊道,“敏春特意买了票请大家看的,记得跟贺秋渡也说一下哦。”
“嗯……”
“那我先走啦,晚上见。”
直到门外彻底没了动静,林杳然才敢轻轻哼出一点儿含混的泣音。他的眼睛红得如兔子一般,丝缕黑发从歪斜的帽沿下露出来,粘着雪白泛红的脸颊,看起来不仅更显弱态,而且可怜。
贺秋渡缓缓松开了手。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他幻觉出粘连的血肉被生生撕离的剧痛。这种痛感时常出现,在看见林杳然面对祠堂露出深深恐惧之色的时候,在看见林杳然因苦荞村暴风雨而觳觫发抖的时候,还有,在看见林杳然站在小时候的照片前默默啜泣的时候。
每次,他都会被反复提醒,自己和这些压得林杳然透不过气的沉重回忆是同源一体的,林杳然为了逃避晦暗记忆的侵袭,很有可能随时从自己身边离开。面对失去的恐惧,他的本能反应就是攥得更紧,甚至会想,不管林杳然喜不喜欢他,林杳然都必须是他的。
贺秋渡垂下眼帘,静静凝视对方。被他吻过的眼眸红晕未散,那颗小小的痣便如傍晚时分西方天空瞬现的星,又美,又远。
“痛……”林杳然声音很哑,带着些软软的鼻音。
贺秋渡的手僵硬地半抬在那里,火沸的情绪逐渐冷却下去,却又不敢再碰他了。
现在,就算道歉也没用,他已经对林杳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来几乎不可思议,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把摇摇视作天边明月、寒食梨花,只可远观不可近视,几乎等同于美好本身。然而,当摇摇变成林杳然,所有纯粹干净的感情全都变了质,有如岩浆黏厚滚烫,溅起的一点火星子就足以将人灼伤。
“痛。”林杳然抬起水漉漉的眼,“你把我弄得好痛。”
其实,疼就一丁点儿,跟蚊子叮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但他真的慌得厉害,最致命脆弱的位置被尖齿肆无忌惮地咬噬,在绝对的力量差与掌控欲的笼罩下,他毫无反抗之力,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吞吃入腹。
万丈悬空的危险感不过如是。
却也并不讨厌。
贺秋渡一言不发地把他领到卫浴间,绞了把热毛巾,帮他把脸蛋擦干净。然后,重新用温度低一些的温水搓了一把,轻轻敷上他耳后那块肌肤。
他本以为林杳然会大发脾气,甚至恼到要和自己绝交。没想到他却异常安静乖巧,像个人偶似的任自己摆弄。
“林杳然。”贺秋渡唤了一声,尾音沉沉地落下去,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倒是林杳然先开了口:“谢谢你在下暴雨那天晚上陪我,我的脚摔伤了,你还帮我擦药油,我都想起来了。”
贺秋渡缄默不语。
“我并非害怕电闪雷鸣,我只是害怕这个地方。”林杳然缓缓望向他,“事到如今,还是实话告诉你吧,祠堂堂屋照片里的人,就是我。”他顿了顿,吐出酸楚的含混气音,“我十岁那年被送来了这里,一呆就是三年。穿裙子也好,留长发也好,都不是我自愿的,我并没有想装成女孩子骗谁的意思。”
贺秋渡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因为摘下了透明片,也没戴眼镜,林杳然只能隔着视力障碍的浓重幕布,描摹他的轮廓。
“每天,我都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这里的生活我一秒都忍不下去。因为,我以前真的很幸福。可是,等回去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不管在那儿都是一样的。”林杳然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慢慢蜷紧。“没过多久,我的眼睛就出了问题,动过手术后视力也恢复不到以前,以至于很多事情,我到现在都没能看清。”
贺秋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你指什么?”
林杳然又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慢慢垂下长睫,摇了摇头,只喃喃道:“好困。”
“早点休息吧。”贺秋渡给他涂抹化瘀的药膏,“晚上电影就别去看了,嗯?”
苦荞村会放的露天电影基本都是一些老电影,算是别有夏日风情的怀旧体验。大家聚在晒谷场上看,有小板凳的搬个小板凳,要不就席地而坐。夏天蚊子多,一场看下来,身上得添好多蚊子包。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林杳然怎么可能喜欢这种活动。
“要去。”林杳然轻声道。
今夜这场露天电影算是被他们包场了,偌大的晒谷场安静空旷,前面那块白色幕布在夜风吹拂中轻轻摇晃出波浪。
敏春很贴心,不仅为他们准备了花露水和驱蚊手环,考虑到折叠椅坐久了难受,还特意带了几块垫子过来,可以像野餐那样舒展双腿坐在上面看。
秦珊铺好垫子,和丁莎莎还有敏春一起,开开心心地窝在了一块儿。三个小姑娘还各自带了不少饮料零食,满坑满谷地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