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修宴抱着周敏，推开偏殿的门，转头看向禁卫首领：“你在门口守着。”

“喏。”禁卫首领立马恭敬应答，守在门口，如门神。

计修宴将周敏放在床榻上，周敏怀里的安安早已被计修宴点了昏睡x，此时被亲爹毫不客气的丢在床角。

“对不起，让你不舒服了。”计修宴轻轻拢了拢她脸颊边发丝，见周敏一直闭着眼不愿睁开，他蹲在她床边，拂过她发丝的手，有一丝颤抖，声音也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涩：“……你，可是害怕这样的我？”

虽然告诉自己，他并不在意他人看法，可真问出口的那一刻，他才惊觉，天下人如何看，他不在乎，可周敏，他在乎。

周敏伸手，轻柔覆在计修宴贴在自己脸颊的手背上，轻轻握着，睁开双眼，水雾蒙蒙，有一丝害怕却有更多的心疼：“……说不怕，是假的。”

“其实你并不只是想要整个仙yAn为父亲陪葬吧，其实你的内心一直希望用整个天下为父亲母亲陪葬，对吗？因为我和安安的出现，让你有一瞬间想要放过这个天下，可今日大殿上，你突然发觉，这群人，这个天下，根本不值得。”

计修宴微微一愣，眼底莫测变换，晦涩难懂。

他一直知道周敏看似无知娇弱，但内心却极为坚韧通透，有时候更是善良敏锐至极。

她，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他的心思，她似乎总能看穿他所谓的伪装，似乎在她面前，自己是人是鬼，是佛是魔，都只是计修宴。

她的相公。

计修宴低着头，没有说话。

周敏侧身以手肘撑在床上，抬起身，抚0上他的脸颊：“……仇恨就像是一根刺，拔出来会痛，留着则生脓。”

“你恨参与当年整件事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人云亦云的天下人，你觉得失望甚至愤怒，更为你父亲感到不值。他一生守护的黎民苍生，最后却都抛弃了他，你觉得这个世界恶心，好人做错一件就是原形毕露，坏人做好一件就是浪子回头。更何况你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仁慈宽宥，为这个天下苍生呕心沥血，从未行差踏错，最后却落得那般尸骨全无，挫骨扬灰的下场。你更恨那些犯错的人，一边做着杀人放火的事，一边向佛陀忏悔赎罪，然后又心安理得的过着幸福美满毫无愧疚的日子。”

周敏将计修宴的内心分析的透透彻彻，让计修宴不由抬起头看向她，却在看懂周敏对世人眼底的慈悲时，他突然讥讽的笑出了声，眼底却透着一GU令周敏心痛的悲凉：“……万里深海终有底，人心五寸0不着。”

周敏抚0计修宴的手，因为他的这句话，手微微僵y：“……我没想反对你报仇。相反，我之前就说过，犯了错的人，就该立正挨打，并非因为人人皆错，就能从加害者变成受害者。”

计修宴看着周敏没有说话，周敏直接坐起身，往他身前挪了挪，更加靠近他，低头俯视昂起头看她的计修宴：“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当年的事，天下人并非没有人看出端倪，只是他们不敢说也不敢去刺破，因为大家更愿意盲从，因为他们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最安全的事，就是让自己消失在‘多数’之中。为了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同，少数人愿意抛弃是非，混淆黑白。”

“那不是，更该Si！”计修宴眼底都泛起了血丝，直gg盯着周敏语气都带上了几分森冷：“作乱者高枕无忧，跟风者唯恐不乱，偏听者是非不分，觊觎者坐收渔利，澄清者坠入深渊，真心者无能为力，受害者百口莫辩，受尽鞭挞。这个世道到底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你说啊！！为什么你还在为他们不忍！为什么！！！”

计修宴通红的眸光灼灼盯着周敏，一字一句泣血质问，她的心，都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捏着，cH0U痛的滴血，为计修宴这个曾经温柔善良的少年，为这个清醒又孤独的少年。

周敏似乎从此时的他眼底，看见了十年前那个夜雨中的计修宴，四肢皆断，趴在雨夜中，见证一切黑暗与血腥后，嘶吼着质问天地的模样。

他的委屈，不甘，怨恨，痛苦，悲伤，孤独，偏执，清醒，都被绝望包裹，无助又无力的挣扎在这个世道上……

当百鬼夜行于世间时，人混在其中，该是多孤独与无力……

周敏抱住计修宴的头，将他按在自己怀里，他若不能哭，她就帮他哭。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却也汹涌的落尽了他的心里。

“相公，人生百态。善是人，恶也是人；悲是人，欢也是人；无私是人，自私也是人；成仁是人，杀生也是人；热情是人，冷漠也是人；苦难是人，幸运还是人。“人”字的双脚本就站在两处，那些受害的、被杀的是人，那些害他们的、杀他们的更是人。人会为了同胞倾尽所有，也会残忍弑亲没有任何理由。即便你屠尽了天下，但只要还有一个人，他们就会衍变成百态人生。因为yUwaNg不灭，人不灭。治标不治本，最终只有你会彻底被仇恨淹没。”

“我不想，我放在心尖Ai着的男人，最终都难以解脱，在仇恨里哭泣，我却无能为力。我，心疼啊！世人与我何g，可你却是我仅有的悲欢。”

周敏哭着说道，眼泪像是要流g，为自己痛，也为计修宴这个清醒着痛。

人活的太清醒，心会碎。

计修宴跪直了身T，却用力的紧紧抱着周敏，恨不得将人融进自己的骨血，刻入他的灵魂：“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他妥协了，为了周敏最后一句话，因为他终是无法真正灭族灭种，因为安安，因为她，他终是妥协了……

人生百态，悲欢永难相同……

“不要继续牵连平凡人，他们只是太平凡了。一生都只在学如何‘从众’，从未有人教他们如何‘清醒’。”

周敏捧起计修宴的脸，他的眼睛通红，带着委屈又悲戚的水气，而周敏的双眸，泪水弥漫，带着温柔与包容的通透。

周敏低头抵在他额头：“当有一天你君临天下时，可以大开学堂，男nV老少皆能读书识字明理，你可以广布德政，亲自教他们何为‘清醒’。让一切悲剧止步于此，好吗？”

“你该清楚，悲剧并不会止步。”计修宴对周敏的善良无计可施，却愿意为她妥协。

“那就将悲剧减少到最小，多几个‘清醒’者，同行者，当百鬼夜行于世间时，你就不会在那么孤独。”周敏下颌抵在他的发顶，毛绒绒的触感，让她轻轻蹭了蹭，温柔说道。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计修宴收紧环抱周敏的手，喃喃道。

“好。”周敏笑着承诺：“我和安安，永远陪着你。除非Si别，绝不生离。”

“Si别，也不行！”计修宴狠狠拧眉，咬牙切齿道，他不喜欢这个‘Si’字：“生生世世，生生SiSi，你与我，纠缠到底”。

计修宴的话说的太过坚定，坚定到周敏的心，不知为何，有一丝难以言说，不似自己的悲伤再蔓延，从灵魂到心脏，密密麻麻的泛着疼。

周敏无措，只能紧紧抱着他，似乎只有抱着他，感受男人的T温，她身T那GU来自灵魂的刺痛，才会有一丝喘息。

“好，我们生生世世，纠缠不休。”周敏说出自己的承诺后，计修宴g唇一笑，似乎得到了莫大的鼓励和认可。

“主上，前殿审判已经结束，王公公派人来问，是否可以进行第二批的审判。”禁卫首领轻轻敲了门，隔着门扉问道。

王全所谓的第二批审判，计修宴心里很清楚，那是他定下的，审判全城百姓，让仙yAn城为父陪葬的决定。

计修宴从周敏怀里抬起头，周敏低头对他浅笑，温柔而包容，似乎不管做什么，她都永不背叛，守在他身侧。

“我只惩当年之人。”计修宴没说停止第二批审判，只是看着周敏认真的说着这七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