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的船队,如花芯一般,将龙船拥簇其中。
正常走水路,是不用途经山东的。
皇帝就是想去山东看一看。
山东百姓安家立业,夜不闭户,如世外桃源一般,朱祁钰想看看,朱英有没有夸大其词。
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政治信号。
朱英的督抚之功,皇帝记在心里,让天下百官竞相效仿,千金买马骨罢了。
而船队停靠的第一站,是天津。
天津,是水师基地。
从景泰九年开始督建,如今已经蔚然大观,景泰十年初,这里云聚二十万兵卒操练。
而操练六个月后,水师就要从江到海,适应战争。
所以,在景泰十年四月份之后,天津水师先沿江清剿水匪,然后就出海,在渤海湾里打仗、磨砺。
此次皇帝南巡,征召两万水师随驾。
而在朝鲜。
王越正在和女真部商讨。
李满住只想回家,不想南下,不是多想家,而是怕热。
女真人都怕热。
他们喜欢寒冷的北方,对炎热的南方,畏惧如虎,尤其是女真兵,被困在朝鲜,经常在营房里面哭。
李满住担心军队哗变,干脆将军队放出去。
这些人发疯似的,在朝鲜各地展开屠杀。
要不是蒋琬、毛忠、王越同时挤压,朝鲜中部,就被女真人杀光了。
李满住只能把董山、凡察等人召集起来,一同商讨。
“南下!”
董山道:“决定权不在咱们手上,只有南下一条路。”
“咱们就占据这里,大明能把咱们怎么样?”伊澄巨冷笑。
董山报以傻叉的眼神:“伊澄巨,等咱们把朝鲜人杀光了,吃什么?用什么?”
“再说了,你擅自放军队出去屠杀朝鲜人,已经让朝鲜军不满了。”
现在的董山,已经羽翼丰满。
他被放在朝鲜东部,最穷的地方,结果就他没有被明军攻打,他趁机收降大批朝鲜败兵,如今拥兵三万,实力雄厚,战斗力最强。
“不满就不满,一群奴才,还敢反了不成?”伊澄巨嘟囔道。
“闭嘴!”
李满住怒喝,他九个儿子,被明军杀了四个,招降了两个,如今只剩下三个了。
他看向女婿凡察:“凡察,你说呢?”
“只能南下了。”凡察被赶到东边后,大肆扩充实力,如今已经有十万户,兵卒近五万,但多是民夫,未成建制。
反倒是李满住势力最小,他招降朝鲜兵最少,但是奴才是最多的,他把二十余万朝鲜百姓变成了他的奴才。
李满住颇为无奈:“咱们再也回不去家了。”
“大丈夫四海为家,要家何用?”董山反正也没家,他最光棍。
去倭国也好,起码没有明军在后面追着打屁股。
“那就南下吧。”
李满住很无奈:“但是,我们部族的人口,必须要带走,董山,你脑袋灵光,你去谈判。”
他所谓的部落人口,就是这些朝鲜人。
李满住第八子亦当哈不满意:“爹,我去谈!”
“你个屁,你会谈啊?”
李满住看向董山:“争取多多带走丁口,咱们去倭国,建立大金!”
董山很清楚,李满住的好儿子都死了,剩下三个废物,成不了大气候,所以为了制衡女婿凡察,就拉拢董山。
但是,董山可是凡察的亲侄子。
两个人的矛盾,是真是假?很值得商榷。
董山亲率大军,南下元山,然后派遣使者和王越谈判。
王越正在为朝鲜人口发愁呢。
朝鲜这破地方,人太多了。
以大明的财力,根本养不起的。
所以,董山要求,要带走驻地的丁口,王越立刻答应下来,凡女真各部驻扎的城池,所有人口皆归女真所有。
王越还派人加了一条,女真走后,只留城不要人。
意思是说,老弱病残,屠了。
大明提供南下船支,并可提供一部分军粮。
双方在八月中旬达成协议。
女真部开始搞屠杀,强制吸纳人口并入女真,尤其是懂使用船支的朝鲜人,被女真部大规模收留。
九月初,女真部南下。
毛忠和蒋琬,同时南下,女真让出来一座城池,大明驻入一座城池。
孙可法看在眼里,立刻发现了机会。
他找到驻扎在忠州的陈韶,请陈韶调给他一千骑兵。
陈韶率领的都是步军,守城用的明军,哪来什么骑兵啊?
孙可法让陈韶帮帮忙,从王越手中去借,最好借都喜手下的女真兵。
“你要干什么?”陈韶猜到了孙可法的目的。
“遂安伯,这是陛下交代的任务。”
“朝鲜流民甚是懦弱,不敢冲击士绅的庄园。”
“所以下官才有此想。”
“反正女真人南下,正好给咱们清洗南方士绅的机会,如此一来,整个朝鲜,就彻底并入大明了。”
“而这吞并朝鲜之功,您遂安伯也有一份不是?”
陈韶皱眉:“那你怎么不直接去找王督抚啊?”
孙可法不好意思说:“王督抚不见下官。”
“你又做什么事了?”陈韶太认识孙可法了,当初皇帝还让他亲自管教孙可法了呢。
结果,这个孙可法,差点把军营给点了,陈韶只能把他送回家了,孙原贞把孙可法吊起来抽。
孙可法不说。
陈韶脸色一变:“你该不会对王督抚妾室下手了吧?”
“没,没,没有!”孙可法赶紧摇头。
“真没有?”陈韶问。
“真的没有啊!遂安伯,我啥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孙可法是混蛋,但还是有底线的,知道谁家的娘们不能勾引。
“那就好,本将帮你写封信吧。”陈韶认为,只要没睡了王越的妾室,就有回旋的余地。
殊不知,孙可法把王越珍藏的书法帖给弄花了……
王越收到陈韶的信,呵斥道:“净搞些歪门邪道!”
忠州距离春川很近。
他还是同意了。
从都喜手中,调来三千女真兵,给孙可法使用。
孙可法获得三千女真兵,星夜向北,抵达春川北面的平康。
这是女真部南下必经之路。
“今天,开始不封刀!抢到的东西,都归尔等个人!本官一个铜板都不要!”
孙可法心知肚明,这些女真兵就是消耗品,他们所得的一切,最后还是归了孙可法。
军穿上女真衣服,打破一个个庄园,大肆洗劫、杀戮。
而女真部陆续南下,看见一路残破,整个人都懵了,大明也在洗劫朝鲜吗?
然而,女真部遭到很多起袭击。
发疯的朝人,对着女真部发动自杀式袭击。
导致,被女真强迁的朝鲜人,发生叛乱,女真人被迫打了几仗,手中丁口锐减,而沿途,更加破败。
抵达釜山时,带走了朝鲜170万人口,锐减到了110万。
而驻扎在釜山的,是朝鲜南方军,相当于大明的备倭军,朝鲜叫倭馆,约有六七万人左右,皆是水师,俱被大明收编。
优胜劣汰之后,剩下精兵27万人,归龚永吉调配。
李满住往北看了一眼,登上运输船,头也不回的南下倭国了。
他们已经派人走了几次,确定没有危险后,大军才陆续前行,运输船会先把人运到对马岛上去。
从对马岛上,登陆倭国。
女真南下的消息,传入北京。
北京抄录一份,沿着线路,送往龙船上去。
十月十九。
龙船抵达济南府,朱英早早就在岸边迎接龙船。
皇帝诏令,朱英上船。
朱英叩拜后,整理好冠帽,随着内侍乘坐小舟,穿过如军阵一般的巨型船队,才来到水中央的龙船之上。
龙船十分平稳,皇帝还在看从京师传来的奏章。
出巡,和在养心殿一样,天天看奏章,时而御批,时而称赞,就是没有娱乐项目。
朱英叩拜在地:“臣山东督抚朱英问圣躬安?”
“朕安。”
朱祁钰打量着这位能臣:“起来,让朕看看,怎么有白头发了?”
一句话,让朱英泪崩了。
皇帝没说他的功绩,竟在关心他的身体。
“朱英啊,朕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四十一岁吧?”
朱祁钰看着他:“你出京的时候,满头乌发,精神灼烁,这才两年多,怎么有白发了呢?”
“谢陛下谆谆关怀,臣的头发,确实白了。”
朱英都没想到,皇帝对他记得这么清楚。
他年少得志,正统十年,年纪轻轻的就登进士第,三十九岁,被皇帝赋予重任,任一省督抚,抓军政大权。
今年才四十一岁呀!
他慢慢摘下官帽,竟是满头花白的头发。
朱祁钰颇有几分动容,站起来,走到朱英的面前,轻轻摸他的头发:“怎么都白了呢?”
“你才比朕大十岁啊?看着似乎比朕大了二十岁啊。”
“朱英,你政绩做得好,也要注重自己的身子骨啊,朕还想带着你去昆仑山封禅呢!”
朱祁钰将他扶起来:“务必调理好自己的身体,你在山东做得好啊。”
“朕未到山东时,就派人暗访整个山东,你的奏疏里没有夸大其词,真的是百姓安家立业,夜不闭户。”
“朱英,你是有大功的。”
“皆是陛下信赖,授予微臣权之权,才有今日情境,皆是陛下之功。”朱英又要磕头。
朱祁钰却拉着他:“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
“山东是宝地啊,但是,山东百姓却是最苦最穷的,原因就不说了。”
“现在,你让山东重现生机,朕很欣慰。”
朱英所做的这些,不就等皇帝这句夸赞吗?
“明年,三年之期满了。”
说到这里,朱祁钰看了眼朱英。
朱英整颗心提在嗓子眼,努力这么多,就等着升官呢。
“朕给你两个选择,以你之功,可直接入阁,位极人臣。”
“另一个选择,就是你再去其他省,督抚三年,再回中枢。”
朱祁钰道:“朕没别的意思,由你自己来选,入阁也好,再去地方也罢,朕都支持。”
朱英还真的想多了。
各地都有督抚,难道谁做的不好,皇帝想替换掉谁?
“朱英,其实中枢也需要你,地方也需要你,你是能臣,哪里都需要你呀。”朱祁钰道。
“臣不知该如何选择。”朱英也是傻的。
朱祁钰让冯孝,把高宗本、边永的奏章找出来,给朱英看。
朱英看完就明白了,新建的交趾省,需要他朱英。
“对朝堂来说,暹罗的粮食,至关重要啊。”
“但督抚交趾的人选,朕左思右想,都没人合适,所以想到了你。”
“但你已经在地方呆了三年,又有如此卓越功绩,入阁是理所应当的事,朕也得考虑你的想法啊。”
朱祁钰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朱英自然跪在地上:“为国为民,乃臣之所愿也,臣愿去交趾,再担任一届督抚,为君分忧。”
“可你这花白的头发,让朕很担心啊。”
朱祁钰把他扶起来:“这样吧,朕从太医院派两个太医,放你在身边,你要事事听太医的话,你若早死了,朕可饶不了你。”
“臣不敢早死,臣还想随着陛下去昆仑山封禅呢!”朱英笑道。
“好!”
朱祁钰拍着他的手背:“你朱英给朕好好活着,朕去昆仑山封禅,必带着你朱英!”
“你把交趾给朕督抚好了,文庙必有你一席之地!”
这话让朱英心花怒放。
现在入中枢,他确实能称名臣,但也只是一代名臣而已,想成为千古名臣,就得做下震撼千古的大事,才有资格入文庙。
和朱英聊了很久,晚间摆下宴席,君臣尽欢。
龙船会停在济南府三天。
等待项忠和梁珤来叩见。
朱英则被留宿龙船,晚间开了场诗会,朱英、郭登皆是诗才,御驾还带着丘濬,甚是热闹。
翌日清早,朝鲜军报单独送来。
“朱英起了吗?”朱祁钰问冯孝。
“回皇爷,朱督抚四点就起床了。”冯孝回禀。
“宣来,一起用早膳。”
冯孝看出来了,皇帝对朱英宠爱至极。
从京师出来,近两个月了,龙船数次停靠,诏见很多官员,但留宿龙船上的,只有朱英一个人。
很快,朱英进来叩见。
“你看看,朝鲜军报,有何看法?”
朱英知道皇帝的性子,也不客气,迅速浏览,皱眉道:“陛下驱赶女真南下,是要对倭国动手了?”
“倭寇之根源在倭国,倭国不平,倭寇就永远不会消失。”
朱祁钰道:“可不能小瞧倭国呀,根据皇城司的情报,倭国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内乱,倭军战斗力极强,恐怕不在明军之下。”
“臣亦有耳闻,倭军矮小而精悍,其人悍不畏死。”朱英道。
别看小倭子矮,但打其仗来,绝对够凶。
明军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朱卿来看地图。”
朱祁钰让人把纹绣的大明地图展开,指着对马岛的位置说:“龚永吉,就在这座岛上。”
“这座岛,一直以来,被朝鲜和倭国反复争夺。”
“在永乐年间,此岛被朝鲜占据,而今,被大明占据,龚永吉正在这座岛上,建立堡垒。”
“朕让女真人南下,是让倭国更乱。”
“朕已经让龚永吉,和倭国建立联系了,朕欲编练一支倭军……”
朱祁钰忽然停下,看向朱英:“朱英,朕能信你吗?”
朱英吓了一跳,跪在地上:“臣乃陛下鹰犬爪牙,如何敢背叛陛下?”
“那这支倭军,朕就交给你,你来训练,等朕用时,便给你下旨,届时你按照圣旨行事便是。”
朱英何其敏锐,见皇帝把他作为一招后手,就隐隐猜到皇帝干什么了。
“话说回来。”
“倭国是宝地啊,此地盛产银子。”
“只要朕能占据,就有取之不竭的银子用了。”
然而,朱英则满脸懵:“陛下,倭国穷困,哪来的银子呀?”
真的,没战乱前的倭国,穷得都得卖身,哪来的银子啊。
“穷困?朱卿,你看看洪武实录吧,倭国进献了太祖皇帝多少银子呀?”
朱英讶异问:“真的?”
“朕还能骗你不成?”
朱祁钰道:“倭国产银,只要挖出倭国的银矿,够朝廷活个一百年。”
朱英吃惊,他回去得好好查阅一下典籍。
“王越在朝鲜做得不错。”
朱祁钰道:“放任女真离开,又带走了二百来万人口,朝鲜人口压力锐减,这下朝鲜就安定了。”
朱英听着皇帝自言自语,也不敢说话。
“等你督抚交趾时,也要学学王越,有些人没必要留的。”
朱祁钰瞟了他一眼:“永远记住,这世界上只有汉人才是人,其他人都不是。”
朱英吓了一跳:“陛下,此言不可胡说。”
“朕就跟你说说。”
“朱英,其实朕更喜欢接手一批烂地,像朝鲜中部这样,被女真人给打烂了的地方。”
“这种地方,大明才能建立起来深入的统治。”
“像朝鲜南方,这等传檄而定的地方,早晚还会叛乱的。”
“朕不喜欢。”
朱英竟点点头:“他们能被大明传檄而定,也会被倭国传檄而定,也可能自己滋长野心。”
“但南方还有那么多士绅,该怎么办呢?”朱祁钰看向他。
“杀!杀绝!”
朱英认真道:“交趾得而又失的覆辙,一定不能再重演了!”
这话,让朱祁钰很满意:“孙可法做的不错,就杀绝吧,至于朝鲜南方的水师,调回来,放在山东,朱英,你来看着。”
“臣遵旨!”
“从朝鲜看到大明,大明也遍地是士绅啊,若有人阻碍了朕的路,你说该怎么办呢?”
这才是朱祁钰要说的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