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在此,还不救火?”
朱仪快马先到,用马鞭指着胡可培。
“兄长?”胡可增转过胡同,顿时看见胡可培,以及很多胡家偏支长辈。
他们的手里还拿着火油、火把,正在往府衙里面添柴火呢。
胡可增直接就懵了。
“四处找水,灭火,派人进去看看金提督是否还活着,快去!”朱仪自己都想冲进去救火。
金忠死了,他没法交代。
转瞬,目光森然地看着胡可培:“是你放的火?”
“他是你哥?”
朱仪厉喝:“把他们都抓起来,抵抗者死!”
广西土兵一拥而上。
用狼筅戳人。
胡可培立刻指挥人和土兵打在一起,边打边退,心中郁闷至极,这就是时也命也。
而在府衙里。
金忠在晕厥之前,终于把奏章写完,他抠出块石板,又挖了很深的土。
把奏章用衣服包好,放在里面,然后盖上石板。
浓烟快把他呛死了。
一般死于火灾的人,都是先被呛死了,然后才被烧的。
“大人,外面好像有厮杀声!”有番子提着条浸湿的被子,艰难地走过来。
披在金忠的身上,金忠的鼻子塞进被子里,清醒了不少。
他们找了一缸水。
本来有几缸的,但那些家丁互相残杀,砸碎了几个水缸。
就剩下最后一口了。
闫方把方启新揪出来,一刀劈了,然后他把被子浸湿,所有人裹在被子里。
忽然听到外面的喊杀声。
还有人在撞门。
隐隐约约的,看见府外有人闯进来,像是在找人。
“在这,在这!”
番子们发出呼唤声,但一说话,就被浓烟呛到,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敲缸!”
闫方环顾四周,发现用木头敲缸,制造声响,吸引人过来。
朱仪担心土兵不懂救人,把汉兵全都派进去,务必要把金忠带出来。
“你们岂敢焚杀锦衣卫?伱们胡家是要造反?”
朱仪难以理解。
这是胡广的后人啊,难道不知道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吗?
胡可增也懵了,他没想到兄长火急火燎地让他带兵来,竟然是杀锦衣卫,而且还是锦衣卫的提督太监。
那是皇帝的心腹啊!
一旦死在饶州府,整个江西都得板荡!
啪!
朱仪一巴掌抽在胡可增的脸上:“你会不知道?装什么装!”
“成国公,我真的不知道啊!”胡可增十分冤枉。
啪!
朱仪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你们胡家完了!九族都完了!”
胡可培嗤笑两声,终究是功亏一篑啊,上天都不帮他。
不怪他,怪命。
“你笑什么?”
朱仪走过来,刚要惩治胡可培。
火中传来疾呼声,一个兵卒背着个太监出来,那太监头发、眉毛都被烧了,人也半昏半醒。
“提督?”朱仪心里的石头落下。
金忠慢慢睁开眼睛:“里面还有本督的人,去救!”
“在救,在救!”朱仪让人把金忠放下来,赶紧拿些水过来,喂给金忠。
“你叫什么名字?大赏!”朱仪问那个兵卒。
“小的没名字,小的家里排老六,都叫我六子。”那兵卒露出憨厚的笑容。
“从今日起,你随本官姓,叫朱六,本官升你做百户!”
朱仪环视一周:“本官绝不亏待自己的兄弟,谁立下功劳,就有大赏!”
将士们跪地称是。
“朱仪!”
金忠清醒过来了,慢慢睁开眼眸:“本督承你个人情,把本督的兄弟们都救出来,本督必有重报。”
朱仪早就想攀附金忠了。
赶紧躬身道:“不敢担提督大人的谢,大家都是为朝堂做事的,提督有难,卑职自然尽心竭力。”
他堂堂成国公,却在金忠面前自称卑职。
却毫无违和感。
金忠点点头,对朱仪的观感在变好。
慢慢站起来。
朱仪赶紧搀扶。
金忠朝着胡可培走了过来,脸上露出恶笑:“胡先生,又见面了!”
胡可培身体一抖。
“这些都是你胡家人吧?哈哈哈!”
金忠不停在笑:“老天不收本督,他告诉本督,回来报仇!”
“哈哈哈哈!”
金忠笑得前仰后合。
忽然,就收了笑容:“来人,把姓胡的,全都吊起来,再架起火来,他们不是喜欢放火吗?就让他们体会体会做烧鸡的滋味!哈哈哈!”
朱仪浑身一颤,他觉得金忠像是疯了。
都是现成的火。
把人吊在墙上就好了。
还烧不死,腿会被烤熟,也可能被呛到窒息。
这叫烤鸡。
胡家人不停求饶。
金忠却看向朱仪:“你派人,去胡家镇,把姓胡的,都给本督控制起来!”
“还有,这城里,姓胡的,也都抓起来!”
“鄱阳城守冯以浈协同造反,你去将冯以浈家眷控制起来,不许走掉一个人!”
“再帮本督送信给张善,令张善滚过来见本督!”
“再传令给杨信,让杨信封锁所有要道,一个江西人都不可出境,他们想跟本督玩,本督就好好陪你们玩玩!”
朱仪看着面容狰狞的金忠,心中惊惧,赶紧称是。
“还不快去!”
金忠厉吼,拂开了朱仪:“本督是残废吗?还需要扶着?去!”
“是是是!”
朱仪赶紧布置人动手。
“你的兵在哪?”金忠厉声问。
“回提督,在双港口。”
“散在各要道把守起来!”
那可是二十万大军啊,实打实的二十万人。
金忠说了这么多话,十分疲累,挑个地方坐下,席地而坐。
锦衣卫的番子都被背了出来,还剩下1个人。
“去找城里的大夫,给本督的人治伤,一个都不许死!”
金忠目光森然:“本督的人死一个,本督就杀大夫一家!”
“把这些人的脚往下面放一放,离火那么远干什么!”
“烤死了更好,还不用收尸了!”
府衙墙上,挂着一片人。
惨叫是此起彼伏。
金忠缓了缓,让人伺候笔墨,他要将江西的原委,全都写成密奏,禀告皇爷。
“提督,您气色极差,要不歇歇吧?”朱六小声宽慰。
金忠神色微缓:“江西的情况,必须汇报给陛下,晚一刻都不行。”
“六子,你要知道,咱们都是给皇爷效命的。”
“咱们可以丢了性命,但必须恪尽职守,誓死为皇爷效忠。”
朱六立刻跪在地上:“小的一定恪尽职守,为皇爷效忠!”
“你给本督研墨。”
朱六犯了难了,他也不会啊。
赶鸭子上架,使劲划墨块。
金忠瞥了他一眼,实在浪费墨,字迹墨汁太浓,穿透纸张,一股戾气跃然纸上。
而在京师。
煤矿卖得如火如荼,海量的银子运入内帑。
因为买煤是要花钱的。
百姓平白增添了取暖负担,肯定不愿意买煤,而是继续上山砍柴。
朱祁钰告诉矿商,煤的价格要低,让普通百姓全都买得起。
今年先试验,明年禁止砍伐树木,煤自然就好卖了。
进入十一月,京师已经入冬。
但京畿却热火朝天。
因为各家妇人,都在织毛衣,织两件毛衣给织女一个铜板的手工钱。
织毛衣的手法快速扩散,整个京畿都会织了。
只是毛线供应不上。
而毛纺厂如雨后春笋般在京畿开业。
松江商人也想做毛纺,结果发现,南直隶气候湿润,不适合毛纺,造价也比北方高。
但人家聪明,不做低端,做高端毛衣。
他们发现专利是个好东西。
转而研发软化剂,并且去专利局注册专利。
一时之间,毛纺厂遍布大明,很多人发现毛纺是个新风口,大量资金进入毛纺厂。
如今宫中,人手一件高档毛衣。
有的官小姐都有四五件换着穿,宫中攀比之风因毛衣而起。
朱祁钰是毛衣不离身。
宋淑清也在学着织毛衣,她掀起了宫中织毛衣的风潮,怀着孕的几位嫔妃也想给皇帝织一件毛衣,展示自己的爱意。
“诸卿,暖和吗?”
坐在早朝上,朱祁钰心情不错,毛纺会成为控制草原的一只大手。
但想彻底控制草原,靠毛纺还不够。
“陛下圣神文武,发明毛衣,不啻于嫘祖之功!”耿九畴的官袍里,就裹着件高档毛衣,浑身暖呼呼的。
不止毛衣,他还穿了件毛裤。
虽然这东西扎身子,但他们都穿着亵衣,隔着亵衣穿,感受不到扎身体。
“哈哈哈,朕岂能和古之圣贤相提并论?”
朱祁钰站起来:“诸卿,想过没有,用毛纺控制漠北。”
“陛下的意思是让漠北全部养长毛羊,咱们用羊毛控制漠北?”
耿九畴却道:“微臣想过这个问题,但凭借区区羊毛,能让漠北彻底归心吗?”
“当然不够,这只是其中一个手段。”
朱祁钰笑道:“你们说说,牧民为什么愿意打仗啊?”
“归根结底,就是穷!”
胡濙却打断朱祁钰的话:“陛下,漠北其实并不是您想的那般穷困,而是蒙人不爱攒钱,不会理财,有了钱就吃喝嫖赌,全都花掉,所以漠北人穷困。”
“老太傅听朕说完。”
朱祁钰也不恼,笑着说:“您说的这个问题,和他们的生活习性有关系。”
“他们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居所,所以才不爱攒钱,因为攒钱没用。”
“朕控制漠北,打算半耕半牧,给牧民建房子分土地,不许其游牧!”
“控制在一地生存。”
“再大量移民过去,让汉胡杂居,不许人说蒙语,只许说汉话,强制变成汉人。”
“鼓励牧民养长毛羊,毛纺厂去收购。”
“羊肉咱们也收,中原每天会消耗多少肉啊?怕是整个漠北的肉,咱们中原都能吃光。”
“让牧民的腰包鼓起来。”
“人富了,就懒惰了,胆子也变小了,自然就好统治了。”
朝臣颔首。
胡濙却道:“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若是让他们富了,又和内地通航,盐铁重器都不设限制,老臣担心养虎不成,反受其害啊。”
敢在皇帝兴头上撒盐。
满朝也就胡濙、于谦等寥寥数人。
朱祁钰兴冲冲的话头憋在嗓子眼里,认真思索一番,竟觉得有理。
“老太傅有何高见?”
“李代桃僵。”胡濙说出这四个字。
朱祁钰不寒而栗:“老太傅,您、您这未免太狠辣了吧?”
就是用汉人替代蒙人。
“陛下清扫天下,必然清理出来大量人口,难道都杀了不成?”
“干脆,填充去漠北。”
“玉米三宝在手,漠北就乱不起来。”
“一手粮食,一手羊毛,强制定居,三十年后,漠北就彻底汉化了。”
胡濙的意思是,舍不得杀汉人,干脆拿蒙人开刀。
真别说,胡濙是蔫狠。
“老臣可没说要杀掉蒙人呀!”胡濙摊摊手。
惹得朱祁钰大笑:“老太傅啊,您可真是人精,用蒙人填充其他地方。”
“老臣看京畿、河南、山东就不错,正好人口互相交织,彼此融成一体,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挑的都是平原地带,都不是王霸之基。
蒙人进来只能被迫同化。
“陛下,太傅此言甚是。”
叶盛道:“只是如此一来,移民又要花一笔钱了。”
“漠北人逐水草而居,让他们迁徙,有什么难的?”耿九畴坏笑。
朝臣也跟着笑起来。
奉天殿内气氛轻松。
正说着,江西奏报传来。
朱祁钰展开一看,登时暴怒:“好个景德镇,好个胡家!”
朝臣一愣,吓得赶紧跪下请罪。
“都起来,跟你们没有关系!”
金忠饶州府的情况全都禀报上来。
第一件事,景德镇的管事太监,就有超过两千万两的家产。
第二件事,胡广的后人,为了掩盖犯罪证据,竟然联合千户冯以浈,绞杀锦衣卫,导致锦衣卫损失惨重,金忠险象环生,差点就死了。
一共两本奏章,还有一份密奏。
“江西的银子是真多啊。”
“费家抄出两千万,景德镇的太监还有两千万?”
“哪来的银子呢?”朱祁钰费解。
他把第一本奏章交给冯孝,给朝臣阅览。
于谦和胡濙对视一眼,都觉得难以置信:“陛下,锦衣卫统计错了吧?哪来这么多银钱呢?”
大明非常缺银。
就算中官能贪到两千万两,那也应该是宝钞啊,不能是银子啊。
大明正处于严重银荒。
大明立国百年,商业滚雪球似的发展,百姓生活水平提高,远盛于明初水平。
但银子却越来越少,市场上远远不够用,由此产生银荒。
造成银荒的原因很多,本身银子稀少;
地主老财把银子埋到地窖里不拿出来通行;
奢靡陪葬之风等等。
“哪来的银子呢?”耿九畴也喃喃自语。
能通过税收估算出民间银子的。
市场上流通的银子,应该在1亿两左右,所以大明处于严重银荒期。
这些银子,远远不能满足市场需求。
叶盛却道:“陛下,海外一定有个大银山!”
“难以想象的大银山,银子多的就像土石一样。”
“江西的银子,就是从海外银山来的!”
这句话,提醒了朝臣。
基本可以确定,浙江商人收购景德镇瓷器,就是销往海外,换取现银。
而海外多么贫困,朝臣是心知肚明的。
海外市场消耗不掉这么多瓷器。
除非,海外有大银山,银子多的相当于石头,才把银子不当钱用,才在大明如此疯狂消费。
“海外怎么可能有大银山呢?”
胡濙坚决摇头:“不可能的。”
“大明尚且缺银,那些贫瘠的国家,怎么可能有大银山呢?”
“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
很多朝臣跟着点头。
郑和下西洋的归档,大家都读过的,海外都是穷国。
怎么可能有大银山呢?
要是有,宣德朝怎么可能不知道?
“老太傅,可不可能是最近发现的银山呢?”叶盛这话提醒了朝臣。
朝臣眼睛亮起,旋即暗淡下来:“不太可能,这个谭琦说过了,正统朝景德镇能收入上千万两呢,说明正统朝就这么多钱了。”
“最后一次出海就是宣德八年了!”
叶盛却道:“至今过了这么多年,咱们对海外一无所知,万一就在哪里,发现了大银山呢?”
“不然根本没法解释,江西的银子是哪来的!”
“也许,南直隶、浙江的银子,更多!”
朱祁钰嘴角翘起,叶盛是想开海了。
这是个聪明人,善于揣测皇帝的心思,就想用开海,来名垂青史,或者遗臭万年。
他想博一把,博赢了就名垂千史。
顺便,站在皇帝这边,赌自己的前程。
“再看看这道奏章。”朱祁钰把第二道奏章递下去。
朝臣脸色急变:“胡家安敢如此?”
这道奏章,给了奉天殿上的文臣致命一击。
胡广是首辅啊。
他的后人,怎么敢杀锦衣卫造反呢!
而且,整个饶州府的背后,站着的是胡家,那些太监们分润的钱,大头都进了胡家的口袋。
胡家是书香门第啊,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会不会是假的?”有朝臣提出质疑。
“金忠差点没命了,他能认错?”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这个胡家,仗着先祖遗泽,敢杀锦衣卫?”
“他们在京师,是不是也要杀朕啊?”
“啊!”
朱祁钰爆喝。
朝臣全都跪在地上。
“胡广,乃贰臣也!”
“他本是建庶人的臣子,却转头投降了太宗皇帝!不是忠臣!”
“当时说身不由己,可以。”
“太宗皇帝对他一路提拔,给他施展才华的恩准,让他担任首辅,让他执掌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