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
嘭嘭嘭!
后院门打开的瞬间,火铳声此起彼伏。
锦衣卫轮番开铳。
当方启新率领的家丁寻找掩体时,闫方率人杀出来,左劈右砍,气势如虹。
“暂停放铳,用刀!”
金忠抽出腰刀,刀尖指着门口:“跟着本督冲!”
将是兵的胆。
金忠敢豁出去往前冲,锦衣卫自然人人奋勇。
而方启新见金忠率兵杀出来,竟吓得后退。
本就松散的家丁,瞬间崩溃。
纷纷溃走。
“开铳!”
金忠乘胜追击,留下敌人几百具尸体,重新把府衙打下来,夺回主动权。
看着满地尸体,锦衣卫上下雀跃:“赢了!打赢了!”
闫方激动地过来:“提督大人,我锦衣卫斩首六百余人,战损一百五十人!”
“好,本督会为你们请功!”
压在金忠心口的大石头挪开了。
主动权,重新回到他的手上。
他可以从容调张善入鄱阳城,再通知杨信调兵过来。
看了眼遍地尸体,幽幽一叹:“把兄弟们的尸体收集起来,战后本督亲自安葬。”
“受伤的兄弟们安置在内堂养伤,明天一早,本督会把鄱阳最好的医者,全都召集过来,为尔等医治。”
“闫方,你持本督手令,去调千户冯以浈,过来听令!”
金忠立刻做好调度。
让人把府衙门修一修。
至于被杀死的饶州府官吏,他也得想个办法遮掩过去,不能给皇爷添麻烦。
当然了,密旨要写明白的。
打了胜仗,锦衣卫上下欢欣鼓舞。
精神面貌大不一样。
金忠脸上也绽放出笑容,锦衣卫和以前不一样了,也是敢打敢杀,没有孬种。
却在这时,闫方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人快撤!”
府衙内气氛忽然凝固,庆祝的锦衣卫动作僵硬。
“提督!”
闫方中箭了,他带着五个人走的,只有他一个回来。
金忠就知道出事了,快步走过来,急声问:“怎么了?”
“冯以浈叛乱了,已经杀过来了!”
闫方抓住金忠的胳膊:“大人快撤!”
什么?
千户所叛乱了?
那么整个鄱阳城,还有可信任的人吗?
锦衣卫番子们听到这话,大胜后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彷徨和惊恐。
毕竟不是正规军,让锦衣卫调查、搞破坏、当间谍都行,唯独在正面战场上打不了仗。
“都别慌!”
金忠让人把闫方扶到后堂,让他修养。
“大人,撤吧!”有番子跟金忠说。
“往哪撤?城守背叛,整个鄱阳城都在他掌握之中,咱们能往哪撤?”
“那怎么办?”番子们都慌了。
“怕什么?咱们是锦衣卫,是皇爷的人!”
金忠厉喝:“把府门插好了,大不了咱们再打一场!”
“已经打了一场胜仗了!”
“再打一场!”
“在你们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凭此仗,说不定就有人被封爵!”
金忠鼓舞士气。
天色漆黑,不利于打仗。
这是最大的弊端。
“提督,咱们的铅子不够了,有的铳连续开火,不能使用了。”
弹尽粮绝。
第二大不利之处。
两个死穴,都是死结。
金忠沉喝道:“诸君,死又何惧,本督陪伱们一起赴黄泉!”
“皇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中枢一定会派重兵荡清江西,为吾等报仇!”
“你们的家眷,皇爷一定会恩荫子嗣,入宫做侍卫,你们是大明的忠臣,陛下永远不会忘记尔等!”
金忠扶刀而立:“今天,本督陪尔等赴死!有何惧哉!”
这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金忠也怕死,他有大好的未来,权势金钱,他应有尽有。
最不想死的应该是他。
但他没有选择。
效忠皇爷,是他唯一的路。
嘭!
有大军攻门的声音,还有兵卒翻墙而入。
这是正规军,多数披着棉甲,武器全是制式的,好在皇帝不放心卫所,没有配备火铳。
否则不用打,就必败无疑了。
“放铳!”
这是金忠唯一翻盘的机会。
找准时机,放火铳。
结果,冯以浈的卫所兵举盾,挡住了大部分铅子。
“兄弟们,本千户没骗你们吧!”
冯以浈在院里大声嚷嚷:“这些官大人都被杀了,可见里面匪寇实力不容小觑,绞杀他们,本千户为尔等报功!”
城防的千户所兵卒也是将信将疑。
直到看见府衙里,满地官员们的尸体,兵卒们终于信了。
这太平盛世谁敢杀官呀?
这些饶州府的官吏,那都是他们仰视的存在,结果都死了,肯定是遭了贼了。
杀了这些贼,他们就立功了,等着受赏吧。
方启新朝着胡可培露出讨好的笑容。
啪!
胡可培一巴掌甩过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有何用?”
方启新要跪下。
别看他方家是本地大商贾,他方启新也是少爷,但和胡可培比起来,他家就是胡家的狗。
但被胡可培瞥了一眼,立刻不敢跪下。
低眉顺首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还不带人去帮忙!”胡可培呵斥一句。
方启新立刻率兵去协助。
“胡大公子,咱家该何去何从啊?”谭琦小心翼翼凑过来。
多亏了谭琦报信。
否则他胡家还不知道,老太公出事了呢。
但是,谭琦是太监,私蓄阉人,那是大罪,他哪里敢让太监住他的家啊。
胡可培做这么多,不就是想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嘛。
安安稳稳当他的忠臣后代。
“公公安心,晚辈自然有所安排。”胡可培笑容可掬。
谭琦松了口气。
当时,他借口回景德镇取证据,就是想迷惑金忠,然后趁机逃走,向胡家报信。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把辛辛苦苦贪的钱,吐出来!
能保住这些钱的,只有胡家。
噗嗤!
胡可培把手中的刀,插进了谭琦的肚子里。
谭琦满脸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胡可培会杀他?
“为何?”谭琦神情诧异。
“私蓄阉奴,是什么罪?你不知道吗?”
“我胡家是忠臣后代,如何会造反呢?”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销毁证据,让我胡家继续做大明的忠臣,而不是叛贼!”
“还有,景德镇所有太监都死了,你却活着,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让本公子如何帮你遮掩?谭公公?”
胡可培朝他笑了:“所以,你也该死。”
打死谭琦也想不到,他会死在胡可培的手上。
早知如此,他为何要背叛金忠啊?
他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但他本人,却距离金山银山越来越远。
噗通!
谭琦砸在地面上。
胡可培用绢帕擦手,歪头看了眼还没走的方启新:“处理好。”
方启新浑身一抖,他在鄱阳湖上做江匪,自认为心狠手辣,但和胡可培比起来,他实在小家子气。
“是!”方启新赶紧点头。
而金忠已经退到了内堂。
铅子被盾牌手挡住,火铳威力减半。
而千户所的兵战斗力并不弱。
双方丢下几十具尸体后,金忠也摸清了冯以浈的实力。
冯以浈是千户,但手上可战之兵也就三百人,武器都是永乐朝的制式,和锦衣卫配备的相差甚远。
但锦衣卫可战之兵,也就10人。
人人带伤,战斗力越来越低,自然节节败退。
仗着地利优势,尚且周旋。
“提督,标下护着你突围!”几个番子跪在地上。
金忠摇头:“本督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哪怕本督死在江西,也死得其所!”
“提督!”诸多番子眸中含泪,大受感动。
有受伤的番子爬起来:“提督,标下还能再战!”
“提督,标下还能提得起刀!”闫方忍痛跪下,脸上却装作没事人一样。
金忠按住他:“节省体力,你们负责压阵,我锦衣卫,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也绝对无人投降!”
“这是陛下设立锦衣卫的初衷,吾等必报皇恩!”
“陛下,必为吾等报仇!”
金忠厉吼。
锦衣卫跟着嘶吼:“陛下为吾等报仇!”
在外面攻伐的兵卒愣神,一个鼠头鼠脑的兵卒,讶异地看向冯以浈:“千户大人,他们好像在说陛下!”
“陛下是谁?”有个兵卒问。
“不要命了!”
鼠头鼠脑的甩他一巴掌:“那是皇帝!对皇帝咱们才能敬称陛下!你脑子秀逗了?”
那兵卒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告罪。
冯以浈也吓到了。
他没想到,锦衣卫竟如此难缠,他以为这些锦衣卫养尊处优,一战就崩,谁知道这么难啃。
竟要玉石俱焚。
关键还喊着陛下。
他也心虚:“你们都听错了,哪里喊的是什么陛下!他们是伙毛贼,咱们是兵,他们是贼,咱们是在为陛下效忠!”
“陛下必为吾等报仇!”里面传来嘶吼声。
鼠头鼠脑的兵卒,小声道:“千户,真喊的是陛下,他们不会也是官军吧?咱们打错人了吧?”
不少兵卒跟着点头,都听到了,喊的是陛下。
“肯定是叛军,对,是叛军!”冯以浈也词穷,额头上都是汗,求助似的看向胡可培。
这时,方启新率领着家丁。
跟在千户所的兵后面。
方启新传话给胡可培,胡可培骂了声废物,不得不过来解释。
内堂却推开了门,锦衣卫高举着火把,高举绣春刀。
火把通明之下。
千户所的兵卒看到了穿着官服的锦衣卫,个个发懵。
“坏了!”
胡可培暗叫不妙:“放弩,杀死他们!”
家丁这边先放弩。
而那个鼠头鼠脑的兵卒看了一眼,惊呼道:“这是锦衣卫!这是锦衣卫啊!”
噗!
冯以浈一刀扎在他后腰上:“就你话多!”
“兄弟们,他们冒充锦衣卫,杀了他们,本千户为你们请功!”冯以浈举刀命令兵卒往前冲。
兵卒也不知道听谁的,但千户让冲,他们不往前冲,就是罪。
“杀!”
金忠一身麒麟服,手扶绣春刀。
缓缓抽出鞘,一手高举提督腰牌:“锦衣卫提督太监金忠在此,谁敢往前冲,往前者形同造反!”
很多番子一起喊。
用正宗的官话喊。
很多兵卒听清楚了,吓得停下脚步。
但是!
一道箭矢破空而来,朝着金忠射来。
噗!
正中胸口!
“邱仑!”金忠大吼。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番子挡在金忠身前,帮他挡住了这一箭。
很多番子,把金忠团团围住。
“射杀锦衣卫,形同造反!还不束手就擒!”番子们大吼。
千户所的兵卒纷纷看向冯以浈。
冯以浈也懵了。
他的确是千户,但这些兵卒不是给他这个千户卖命的,而是给大明卖命的。
诓骗他们速战速决可以,现在打上了持久战,如何骗下去呢!
“废物!”
胡可培推开冯以浈,厉喝道:“就算是锦衣卫,又如何?”
“你们已经杀了,杀了锦衣卫就已经造反了,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现在,你们只有一条路,杀光这些人!”
“才能免你们的死罪!”
摊牌了。
千户所的兵卒们全都懵了。
他们刚刚杀的都是锦衣卫!
这是造反啊!
虽然军户很惨,但也比当反贼强啊。
“杀了他们!”
金忠当机立断,知道这些兵卒已经沾了血,一定会将错就错。
锦衣卫一拥而上,砍杀了大批兵卒。
胡可培则嘶吼道:“你们再不反抗,所有人都会被杀,你们的家人也会被诛杀!”
兵卒们回过神来,不得不和锦衣卫打在一起。
但战斗力却下降了几个档次。
“胡先生,怎么办啊!”
冯以浈慌了:“咱们的人怕是打不过锦衣卫了,这些番子怎么这么能打呢!”
废话,卫所都烂成什么样子了。
换做永乐朝的卫所看看。
“无妨。”
胡可培道:“等到天亮,你打开城门,让我的人进来,这些锦衣卫肯定没活路了。”
“你还有布置?”冯以浈露出惊喜之色。
“当然!”
胡可培瞥了眼这废物。
其实,他布置的最后一手,是处理掉冯以浈的。
毕竟做了脏事,这个千户所的所有兵卒都不能留下,全部杀掉后,用他的人冒名顶替。
却没想到,金忠手下战斗力这么强,几百人打得上千人束手无策,还占据上风,真是怪胎。
“胡先生,那咱们之前的约定?”冯以浈有点不好意思。
“自然是算数的。”
胡可培还需要他,他的人顶替军户,需要冯以浈配合的。
冯以浈顿时笑了。
却在这时,快马来报,一个兵卒匆匆跑进来:“千户大人,城外出现一支军队,递上来印信,令小的开城门!”
“什么?”
冯以浈一惊。
胡可培却把印信抢过来,上面写着江西参将朱仪。
“朱仪是谁?”冯以浈满脸懵。
江西没有什么参将啊。
哪来的参将?
是假的吧?
胡可培却喃喃自语:“成国公朱仪?”
“成国公?”
冯以浈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他、他怎么跑江西来了?”
天下卫所的指挥使,都得投靠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他这样的千户,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
听说成国公本人就在城外,他能不慌乱吗?
“我怎么知道!”胡可培厉吼。
他看了眼内堂还未结束的战斗,身体打晃,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杀个锦衣卫提督太监,哪来这么多意外呢?
“外面有多少人?”胡可培问。
“小的不知道呀。”
啪!
胡可培一个耳光:“你他娘的什么都不知道,禀报个屁啊!”
小兵也懵了。
人家递上来印信,当然要禀报了。
他眼馋地看了眼兄弟们,都在领功劳呢,他则苦哈哈守城,人比人气死人啊。
“再去探,探明城外有多少人马?”胡可培厉喝。
小兵更懵了,都是一家人,探什么啊?
你们直接去问就得了。
再说了,你谁啊?干嘛命令我?
小兵看向冯以浈。
“按照胡先生交代的去做。”冯以浈万分恐惧。
皇帝圣旨,成国公朱仪率军入江西。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沿途为什么没有人禀报呢?
朱仪忽然来鄱阳,是金忠传出去消息了吗?
冯以浈后悔啊,为什么就听了胡可培的鬼话,这回完了!
“杀!”
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金忠亲自上阵,麒麟服染血。
他斩杀了两个兵卒,大震气势:“兄弟们,本督和你们一起赴死!”
“赴死!赴死!”
锦衣卫番子中爆吼。
不少受了重伤的番子,全都提刀参战,但都没什么战斗力了,被人一刀一个,全都倒在地上。
但锦衣卫士气大振。
“报仇!报仇!”闫方带着人嘶吼。
锦衣卫们丢掉了火铳,操着绣春刀,决一死战。
为了给兄弟们报仇。
“人不够用了,再去调点人过来!”冯以浈惊恐地跟胡可培说。
“人在城外,如何进城?”
胡可培嘶吼。
胡家也住在城外,胡家镇上。
他家老爷子胡穗住不惯城里,就在城外庄子里住,他家人自然住在城外。
但城内有胡家旁支,他在考虑,要不要将所有胡家人都拖下水。
“咱们打不过了,快跑吧!”冯以浈被锦衣卫的气势吓到了。
那些重伤的锦衣卫,报以死心,发起最后的冲锋,倒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还,这样死得极为壮烈,大大提振士气。
而自己的兵卒,正在快速崩溃。
方启新的家丁更指望不上,他们本就不是锦衣卫的对手,这个时候完全是战场上的阻碍。
“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
胡可培也心乱如麻,他对付小场面还行,面对大场面,他远远不够看。
“那怎么办啊!”冯以浈像丢了魂儿似的。
“我怎么知道!”
胡可培厉吼:“你是十万个怎么办吗?就知道问怎么办,怎么办!老子知道怎么办吧?”
啪!
冯以浈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要不是你,老子怎么可能上你胡家的贼船!”
狗咬狗了。
胡可培却被一个耳光抽醒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依仗冯以浈。
他咬着牙,躬身一礼:“晚辈莽撞了,请千户大人莫要生气。”
眼里却闪烁着杀意。
“说怎么办!”冯以浈也懒得耍小孩儿脾气。
“必须把锦衣卫杀绝,消息绝不能出鄱阳城!”
胡可培眸中闪烁着狠辣:“火攻,把这个宅子,烧得什么也不剩!”
“那、那本千户的兵……”
胡可培瞪了他一眼:“你想让自己活,还是他们活?”
冯以浈自然选择自己:“可凭咱们两个,如何放火啊?”
“你能不能调出火油来?”胡可培问。
冯以浈点头。
“你在这里指挥,我去调火油,然后就烧他个一了百了!”胡可培心狠。
“行,你拿了火油就通知我,咱俩一把火,烧了这个府衙!”
胡可培带几个人,匆匆而去。
在门口时,回眸看了眼冯以浈,你可真够天真的。
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