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下,南直隶乃南方经济、文化中心。”
“太祖皇帝划分直隶时,将江南北部的精华,一吞而下,形成现在的南直隶。”
“站在南直隶西看南望,大明精华之地,俱在南直隶旁侧。”
“南直隶的存在,为了辖制整个南方。”
“陛下虽从未巡幸南直隶。”
“但因为南京的存在,江南就永远在大明掌握之中!”
“乃至整个南方,都不会叛乱!”
胡濙认真道:“陛下,您的圣旨,能震慑江南,归根结底是南直隶的存在!”
“如果您削弱南直隶,十年后,您的圣旨在江南就会失去作用。”
“二十年后,江南乃至南方,随时可能脱离大明。”
“三十年后,南北必有一战。”
“大明分崩离析。”
胡濙的话,惹得于谦赞同。
于谦出班,躬身道:“陛下,南直隶非但不能削减,还要加强!”
“陛下想清查天下。”
“无非是想强干弱枝,削弱士绅对地方的掌控力,加强中枢对地方的掌控力。”
“那陛下怎么能削弱南直隶,削弱中枢,而加强地方呢?”
于谦一语中的,说得更加直白。
中枢集权还来不及呢,哪有像朱祁钰这样,要裁撤南直隶呢。
朝臣争相说话。
都认为南直隶绝不能削弱。
想控制江南士绅,核心是要控制南直隶。
朱祁钰颔首,只能暂退一步:“是朕莽撞了。”
想削弱南直隶可以,但必须要搞定江南士绅,加强集权之后,再削弱南直隶,再行拆分建省。
他要拆分南直隶,其实是效仿鞑清。
但大明和鞑清不一样的,大明接手的是从大元江山,南北分裂百年的天下。
大明用了百年,尚未抚平南北裂痕。
太祖皇帝定都南京,也是因为太祖刚定江山时,遭到江南士绅的强烈反对,江南士绅极为讨厌太祖皇帝。
所以,太祖皇帝用自己,镇压江南士绅。
现在还没到裁撤南直隶的时机。
又讨论了些事,便散了朝。
而在漠北王府。
万贤跪在殿门口,哭泣道:“求王爷遵从圣母懿旨!”
“你也来烦朕?”朱祁镇胸口起伏。
万贤是万夫人的兄长,是德王的亲舅舅。
“微臣不敢!”万贤磕头。
“你是不敢吗?你来几次了?本王说了让伱滚,你滚了吗?”朱祁镇暴跳如雷。
那个废人,手段实在狠辣。
让他夫人的家人们来烦他,逼他就范。
“求王爷遵从圣母懿旨!”
“本王没遵从吗?你是想指责本王不孝吗?”
朱祁镇怒不可遏:“好,你愿意跪着念经,那你就念吧,本王当做听不到!谁也不许进来烦本王!”
他悻悻进了后堂,蒙被睡觉。
“求王爷遵从圣母懿旨!”
万贤就像念经一样,反复念叨着这一段。
许感让他在这念,他就得念。
许感嘴上的伤还没好呢。
还有一圈印痕,不知惹了多少人耻笑。
也不敢在殿内讨人嫌,漠北王发飙,他这个做奴婢的只能忍着。
也站在庭院里。
小雨淅淅沥沥。
秋雨下得寒冷,淋着雨,浑身都不爽利。
而朱祁镇的夫人们,都站在庭院里面淋雨。
“夫人,您也进去劝劝漠北王吧。”许感冲着万夫人笑道。
万夫人眸中恨意昂然。
我们都落到这个境地了!
皇帝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万夫人袅袅入殿,看了眼哥哥万贤,万贤像和尚似的念经,叹了口气,进去内堂。
登时传来朱祁镇的暴怒:“连你也想让本王死吗?”
“王爷恕罪!”万夫人立刻跪在地上。
她发髻上是水珠,淅淅沥沥,如雨珠般落在地面上。
朱祁镇心生怜悯,脸色微松:“起来吧,本王沦落至此,你还不离不弃,是本王之福啊。”
万夫人不敢劝。
她虽受宠幸,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朱祁镇也不听她的。
“让你哥哥抓紧滚,本王不想见到他。”
朱祁镇目光森然:“再逼本王,本王也是会杀人的!”
“妾身遵令!”万夫人赶紧跪下。
不得不走出内堂。
万贤满脸是泪,他也不想念经啊,但不念,许感就会收拾他,他家也不经收拾。
万夫人忽然觉得活着好累啊。
走出大殿,向许感行礼:“许公公,漠北王真的累了。”
“本督也累了,但本督叫苦了吗?”
许感叹了口气:“既然万夫人不愿意,就请德王走一趟吧。”
“你!”
德王刚要说话,却被万夫人拉住,让他听话。
德王愤愤进入大殿。
看了眼舅舅,暗骂舅舅没出息,非来烦漠北王府,搅得家里不得安宁。
你怎么就不能一个人背负下所有呢?
负重前行,你没学过吗?
但进了内堂,德王就怂了,小声唤了句:“父王!”
朱祁镇翻过身,瞥了他一眼。
德王吓得跪在地上。
“没出息的东西!”
当初,朱见深驳逆,他还在想,扶立二儿子做皇帝呢!
结果呢,被个太监威胁着,来烦扰他的父亲!
不孝顺的玩意!
本王如此聪慧,怎么生出这么个废物?
“父王,要、要……”
“要什么?”朱祁镇满腔怒火,被许感逼到悬崖边上了,只要他不交出名单,许感就永远烦他。
外戚不管用。
就用他的儿子?
然后呢?是不是把他的夫人们都杀了?
德王吭吭哧哧,说不出来什么。
这窝囊样子。
朱祁镇翻身起来,窝心一脚,把他踹翻:“没用的东西!以后如何承嗣王位?”
“你出去,把那个狗太监,给本王杀了!”
德王眼睛一突,我杀?
你怎么不杀呢?
“怕什么?你是本王的儿子,是那个……皇帝的亲侄子,他能因为个太监,而杀了亲侄子吗?”
朱祁镇暴怒,没出息的东西。
你爹被太监欺负成这般模样,你不为亲爹出气?还知道孝道吗?
一点都不懂审时度势。
窝囊废。
“爹呀,儿、儿子还小,没、没杀过人啊。”德王今年九岁,让一个小孩子去杀人,实在不人道。
关键朱祁镇不敢自己杀啊。
“没用的废物!”
朱祁镇又一脚把他踹翻:“你老子让你去杀,你就得去杀,这是父命,圣贤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那您怎么不自己动手呢?
怜子如何不丈夫。
您就不能关爱关爱自己儿子?
自己动手不香吗?
“父王,孩儿不敢杀人。”德王也不傻。
大明谁说了算,他是知道的。
把叔父舔好了,他才能好好当自己的藩王。
毕竟他是老二,太子位和他没关系,就算他亲爹登基,他也还是亲王,他叔父当皇帝,他也是亲王,有什么区别?
啪!
朱祁镇一个耳光扇过去:“废物!没用的窝囊废!本王英明神武,怎么有你这样的废物儿子!”
这不随您嘛,一毛一样。
德王只是哭泣。
朱祁镇眼珠一转:“也罢,杀人之事确实过于血腥,但你舅父万贤吃里扒外,本王要给他点厉害尝尝。”
“父王……”
朱祁镇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你听父王说,你出去后,装作愤怒的样子,用头撞万贤的胸口,把他撞晕,父王就记你一功。”
“啊?”德王摸了摸自己的头,那不是玉石俱焚吗?
头多疼啊。
“怎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枉费本王疼爱你一场。”朱祁镇佯怒。
德王小声道:“父王,不如就交上去吧。”
“你懂什么!”
朱祁镇厉吼,然后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道:“潾儿,只要你听爹的,等爹荣登大位,你就是太子。”
德王瞪圆了眼睛!
“爹没骗你,你大哥跟爹不亲,太子之位,爹是不可能传给他的。”
朱祁镇语气蛊惑:“想一想,你也是皇帝了。”
德王的唇角在哆嗦。
我不想当皇帝,我就想当个浪荡亲王,不想当皇帝。
虽然印象里,他对大哥朱见深没有什么印象,但能在宫中隐忍八年,当了八年太子的大哥,肯定不是酒囊饭袋。
他能争过大哥吗?
“爹,孩儿真能当皇帝?”德王也心动了。
身在皇家,谁能不对那个大位垂涎呢?
朱祁镇重重点头:“只要你按爹说的做,咱们一家一定不会永远在这里的。”
德王吞了吞口水,也点了点头。
朱祁镇笑了,朕的儿子,果然没有孬种!
“去,撞你舅父!”朱祁镇就是在拖,拖时间。
德王兴冲冲跑出去。
朱祁镇站在后堂门口看戏。
已经死了一个周能了,若是万贤死了,朝中必然有人为他发声。
到时候那个废人,一定不会继续残害他的外戚了,这南宫也能消停段时日了。
他苦等的时机,也会来了。
可旋即,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德王没有撞万贤。
而是跑出了内堂,大声道:“我爹要当皇帝!我爹要谋朝篡位!”
朱祁镇大跌眼眶。
这、这他吗是我儿子?
噗通一声,朱祁镇摔倒在地上,老子做了什么孽啊,生出两个孽种!
一个朱见深,骂他不仁不孝不慈不义不悌。
一个朱见潾,把他卖个干净。
许感都懵了:“你说什么?”
“大人,漠北王要造反,本王要去宫中举报,漠北王造反!”德王大声嚷嚷。
庭院里,朱祁镇的夫人们,表情精彩。
纷纷看向万夫人。
万夫人直接社死。
“快,带德王入宫禀报!快!”许感也懵了,挖出大新闻了。
立刻派人控制整个南宫。
他也快速入宫。
朱祁钰刚刚下朝,正在回养心殿的路上:“这场秋雨之后,天气就转凉了。”
他穿上了秋衣,但仍觉得寒冷。
董赐正在养心殿外候着。
“你怎么有空来了?”朱祁钰进殿。
董赐在后面跟着,脸上带着笑:“回皇爷,请容奴婢卖个关子。”
“哈。”
朱祁钰回眸:“心情不错呀,是皇家商行赚了大钱?”
进了正殿,朱祁钰喝了口参茶,祛清寒气。
董赐却跪在地上,拍了拍手,就有个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进殿。
“奴婢给皇爷献宝,求皇爷圣目阅览!”
说着,将红布掀开。
托盘里是一件玄色的毛衣,展开一看,还是开襟的,上面织日、月、龙、星辰、山、火、华虫、宗彝八章。
这是按照冕服的制式做的。
“呈上来!”
端着托盘的小太监膝行过来,冯孝将毛衣拿起来。
朱祁钰摸了摸:“这是毛衣?还算柔软!”
“皇爷,仍有几分粗糙感,但已经是目前针织得最好的一件了。”
董赐笑着介绍。
详细叙说织造的过程。
“造价几何?”朱祁钰最紧张这个问题。
“皇爷,您这件造价自然是极高的。”
董赐拍拍手,让人又呈上来几件,毛衣分成上中下三等,颜色也是五颜六色的。
下等毛衣十分粗糙,但成本价格才十五钱。
“这么便宜?”冯孝大吃一惊。
“冯公公,若是有充足的羊毛、毛线、织工,价格还能往下降一降。”董赐笑道。
“若是个人买毛线回去自己织,造价也就十钱。”
“甚至可能更低。”
嘶!
养心殿内,所有人都倒吸口冷气。
这价格太低了。
民间有福了,能穿毛衣过冬了。
“中等的呢?价格多少?”朱祁钰问。
“下等和中等唯一的区别,就是柔软程度。”
董赐介绍:“您看看,中等毛衣柔软度要高一些,因为有软化的工序,造价也就高了,但成本在12两银子。”
“那也便宜呀。”
冯孝看着眼馋,不知道穿在身上,是不是暖和。
“上等的就贵了,因为要染色,成本超过了十两银子。”
那属于奢侈品了。
董赐还说:“受皇爷点醒,纺织厂特意设计不同规格的毛线,能纺织出来不同厚度的毛衣,应对不同的季节,哪怕是寒冬腊月,也能穿一件厚毛衣取暖。”
“好!为朕更衣!”
朱祁钰张开双手。
冯孝则看了眼董赐,董赐重重点头。
显然,这件衣服经过反复测验了,不会出问题的。
就在养心殿里更衣,是不合礼数的。
但朱祁钰见猎心喜,不顾繁文缛节了。
开襟毛衣,用的是盘扣。
还是紧身的,保暖,有型。
外面又套上常服。
“暖和!”
朱祁钰活动活动,虽然有些箍身,却能接受,脸上露出笑容:“都是开襟的吗?有套头穿的吗?”
“皇爷,自然是有的,套头的毛衣造价更低,像下等毛衣,一件能节省一个铜板呢。”
这样算的话,造价又低了。
老百姓肯定都能穿得起了。
大明百姓苦啊,穿棉衣基本上是痴心妄想了,穿几件单衣过冬,是常态。
所以冬季基本都是猫冬,除非被朝堂强征夫役,否则就是在家里蹲着。
没有棉衣服穿。
“毛线的原材料呢,羊毛可用草原羊?”
朱祁钰在殿里来回走,还到殿外转悠一圈,发现确实保暖。
但毛线还是十分扎皮肤。
软化工序没做好,要一点点改进嘛。
“回皇爷,在草原俘获的羊,羊毛比较短,取之困难,不如长毛羊划算。”
朱祁钰颔首:“明年让热河、河套都养长毛羊,把价格进一步往下降。”
“奴婢遵旨!”
朱祁钰从外面转一圈进殿,额头上出现汗珠:“哈哈,这东西暖和,纺织厂可有存货,去给阁部重臣都送一件,明天早晨让他们穿着上朝!”
“皇爷,自然是有的。”
“天天跟着朕上朝的太监,也都赏一件,明天穿着!”
朱祁钰心情大好:“对了,一件下等毛衣需要多久能织成?”
“回皇爷,一个成熟织工,大概需要七八天的时间,便能织成。”董赐回禀。
“成熟织工需要多长时间能练成?”朱祁钰又问。
“回皇爷,织毛衣简单,织个四五件,就是成熟织工了。”
董赐道:“但纺线比较困难,需要大量织工劳作才行。”
朱祁钰又详细问了很多问题。
“赏!大赏!”
“传旨,董赐献毛衣有大功,赐银符一枚,赐银一万两;”
“纺织厂内参与研制织工集体赐一枚铜符,功劳大者叶四娘、刘二娘等四人,皆赐一枚铜符,赏银千两!荫一子入宫做侍卫!”
董赐瞪大眼睛,这赏赐也太大方了。
“皇爷,朝中正是用钱的时候,如何能赏这么多钱呢?”
董赐觉得赐下一枚银符,已经是大赏了。
“这是大事,献毛衣之功,绝不比在漠北打了一场大胜仗,功劳小!”
朱祁钰认真道:“董赐,你是读过书的,该知道我朝想统治漠北,难之又难。”
“就算朕用强权,统治漠北几十年。”
“等朕驾崩了呢?”
“后世之君,恐怕也难以彻底统治漠北。”
“等我大明衰落之时,漠北还会叛乱。”
“但有了毛衣就不一样了,天下人都需要穿毛衣,而漠北牧民养长毛羊,就有了进项,彼此都有收益。”
“国朝绝不会放弃漠北,因为丢了漠北,大明百姓就得挨冻。”
“漠北牧民也不想脱离大明,因为脱离大明,羊毛就没人要了,牧民也是人,能赚到钱,能过上好日子,自然就不会离开大明了。”
“这毛衣,才是朕统治漠北的利器啊!”
董赐是读过书的。
立刻明白其中厉害。
所以皇帝不遗余力的发展毛纺,就是想用毛纺,控制草原上的羊,用羊控制牧民。
“董赐,你有大功,一枚银符,表述不了功。”
朱祁钰来回走动:“你想封爵吗?”
董赐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
郑和那么大的功劳,都没有封爵,他算个什么东西!
永乐朝,多少有名的太监,都没有因功封爵。
“赐你武勋,武骑尉。”
“日后你养一养子,为你延续血脉。”
“等你再立下功劳,朕就赐你爵位。”
朱祁钰许诺。
董赐眼珠通红,爵位呀,太监也能封爵吗?
冯孝欲言又止,太祖祖制,军功封爵,太监封爵算个什么事啊?
“这毛衣,不比打了胜仗功劳小啊。”
朱祁钰又道:“这样,你回去后,大规模生产毛线,然后教会京畿妇人织毛衣,让京畿妇人都织毛衣,争取在入冬之前,织出来几十万件毛衣,发给兵卒。”
“皇爷,如今已经十月中旬了,马上就过冬了,如何能织出这么多件啊?”
“只要你能完成,朕再赐你一枚银符,如何?”朱祁钰激将。
调动一个人的积极性,得给人家功劳。
调动一个工厂的积极性,就得私有化。
“还有。”
“朕打算在礼部下面成立专利局,你将毛衣所有工序,包括织机的制成,都拿去申请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