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来看,正月天里喝酒是比较乏味的。天气冷,万物蛰伏,若再没点雪的话,即便是喜气洋洋的大正月也酝酿不出兴致,除了举杯贺年,遥祝个万事如意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就算稍微有点景致西苑里也同样,李世表情看起来寡寡的,除了三五不达调的几句文绉绉贺岁外,就是指了暖阁外几处还带着绿气的植被乱问,这是啥,那是啥,就好像他从来没见过万年青的感觉。
明显是心里有事没了,又约了我不得不来的样子;当我愿意来啊?兰陵也不知跑哪去了,周围连个活跃气氛的人都没有,俩老爷们一举杯先傻笑,嗯嗯啊啊的说点不着调的火星话,就干了……
以前很少见他这个样子,不知道大过年又碰了什么晦气,叙话都叙的没头绪,智商有点跳水。
“子豪家里有三房了吧?”李世见实在打不开话题,冷不丁就出了这么一句。
我爱娶几房关你屁事?最烦谁没由头问我家务事,老爷们在一起就不用这么八卦了吧?假装没留意听,正被园子里一大群花麻雀弄的心烦,哗啦一下来了,呼啦一伙又飞了,可这几年朝廷明令禁止捕杀飞禽,弄的一帮子小土匪变得肆无忌惮,明显是抱了冲击暖阁餐桌的打算。
“小心,又来了。”桌上拈了块陈皮糖很不友好砸了过去,镇压反革命暴乱的气势让麻雀有所忌惮。
李世呵呵一笑,桌上捏了块点心揉碎了撒了外面,“该吓唬时候不能手软,要不这一个个都敢翻天;可又打杀不得,总该还是个安抚才是。可安抚完,它又起了跳上台面的心思。就这么周而复始。”
“拉锯嘛,总不能任由了胡来,毕竟大多时候还是招人喜欢的。偶尔上次台子蹦跶几下也无伤大雅,总是看你心情。”现在鸟鸟都胆大,麻雀还没那么个魄力,可黑老窊(乌鸦)就敢从人手里抢东西吃,尤其你吃肉时候它就敢扑。
“怕是这么个说法。”李世忽然笑起来,又拈了块点心囫囵扔出去。麻雀们简朴,明白这是喂食,呼呼啦啦围上来不带浪费的,拖家带口越积越多。“就像现在这模样,只要它不存了跳上台面的心思,我倒情愿多撒些吃食出去。”
“这心思可要不得。”赶紧制止李世的愚蠢行径,解释道“话是这么说,可这么一来却坏了老天地安排。这天下万物虽息息相关。却各有生存之道。比如这麻雀也时常糟践庄稼,可大多时候是有益的,只要不干涉,它就能把这个益处年秋万载的带给我们,这叫益大于弊。
可一旦人为投撒吃食。它就变了习性;捉虫多累,糟践粮食的心思都淡了,就等你投放;你今喂了他喜欢,明不喂他饥一天也能过。后儿再不喂它就生了扑下来夺的心思;习惯养成了,你指望它改就难,可不改又成了祸害,到时候危害一大,也不得不下杀手剪灭。”
李世绷个脸点点头,“子豪今才给这理说透了。说起来这也怪不得人家,始作俑者竟是自个儿。这错处不好挑,谁都不认这错。下杀手时候到理直气壮,这就是人呐!”
摇摇头,“其实这就是人聪明的地方。都知道有错即改是正途,可事到临头文过饰非总比低头认错的时候好受些,说不定还能力挽狂澜。飞禽走兽就没这个本事,它们错不得,错了兴许就再没命活下去,所以侥幸能有改错的机会就绝不放过。”
李世盯我看了好一阵。直到看地我有点不好意思才缓缓道“满京城里都知道有这么个王将军。虽顶了个将军的头衔。可农学、织造学上搞的风生水起;即不进朝堂,又不媚权势;行事间懒散。言语间轻浮;提笔写不正名号,翻书看不懂文字;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才三世出了这么个宝贝,还三番五次的有人谏言上书,得给这王将军再加官进爵才能抵了他的才干。”
这话我爱听,咧嘴笑的欢畅。尤其加官进爵最欢喜,虽不想搞的满京瞩目,可偷偷进上一阶还是有必要滴,不沾实权的那种最好,沾实权也无妨,消极怠工后总会有人替换。
“看来可说到子豪心里去了。”李世见我表情畅快,不由大笑道“以子豪地功绩而论,倒担得起这加官进爵的缘头。如今是侯爵吧,再上一层可就是公爵,可为什么封赏这么大的爵位,这就得公布与天下了,不然难以服众。”
“再议,再议。”公布天下就太过分,难不成连养蛆也算进去?这说起来不好听,九斤往后还要做人,一说就是父辈养蛆有功,得享国公,那多没面子。“小弟是个俗人,俗人就喜欢俗事;还达不到漠视荣华富贵的修养。”说着摸摸下巴,嬉笑道“以小弟如今这年纪,得个侯爵就谢天谢地。不能说一下做到头让子孙没了盼头,说不定王家三五代上就有子孙凭借自个奋斗得了公爵去,这才扬眉吐气。”
“是这个理。”一番毫无头绪的攀谈让李世活跃过来,有了心劲,谈话也豁然开朗,随手斟了一杯朝我一举,“说来还真喝不了子豪独创地那个烈酒,也一直搞不清为何有个高度酒的叫法,可怕的是竟一点就着。如今总有人在吃食上点这么一下,说是年上图个吉利。”
挺好,当年甜碗子里化糖霜的手段竟然成了民间年俗上地仪式,这就算名垂千古了。往后不管谁,只要点甜碗就会想起王子豪来,很有面子。得意忘形,喊侍女上份甜饭,当了李世面前这么一点,蓝旺旺立刻火焰蔓延整个盘子。
雪白的糖霜滋滋作响中迅速融化,高温带出甜饭里各类蜜饯果脯的甜香气,混合着酒香扑面而来,连同李世一起。都眯了眼几个深呼吸陶醉其中。
混同各类蜜饯,即甜且糯,口齿余香,一盘子甜饭瞬间就瓜分个干净,意犹未尽。
“百姓可没这个口福,”李世稍显遗憾的饮了口热茶,“这一盘子下来得下不少功夫吧。”
“不然,”李世这种人都这号毛病。总是吃饱喝足之余才显得忧国忧民,现在连刘仁轨都这坏毛病,有脱离群众嫌疑,煞风景。“别家不知道,小弟庄上的庄户年上家家都有这个,款式用料和西苑里也差不了多少,就是撒不了这么些糖霜罢了。”
“是么?”李世有点不相信的样子,指了桌面上几个菜追问道“子豪是说百姓也能有这么些吃食?可价值不菲啊。”
“倒是没有咱们吃的讲究。尽量让自己吃好点而已。几盘荤菜几盅酒还是有地。”其实王家庄子上前两年都这个伙食了,没必要招摇,反正年里多几个荤菜也常见。
李世笑着指指我,摇头道“该是信就不论,该是不信就得看个究竟。耳听为虚。此刻天色尚早,不若去王家庄子走走,看看民间怎么个过年也好,总比待了这死气沉沉地园子里喂雀雀来的有趣。”
这号人。不管他是谁,正月里说出这话就该挨打。不相信也罢,可年里闯了庄户家里问人家吃啥就过分了,就是吃蛆和你有个狗屁关系。可李世这人怪脾气,话刚说完人就起身了,也不问我意见就招呼侍女准备车驾,没头没脑拉我出门,连兰陵那边都不告辞一声。
脑子里有疾病的人就不该招惹。不过这厮的车还是很对我脾气。外面看着没特点,也就朴素平凡的那种;一进去开了眼界,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干鲜果品比我家的还精致些,这荸芨就算了,丸子大的干龙眼可是值钱货,一气吃到上火,不给他省。
“陇右那边地雪梨啊。”后悔龙眼吃地过火。这才瞧见还有梨子。不知道胃里还能不能塞个进去。
李世拿起来喜欢地看了看,又放回去。“听说还是你们农学在那边搞的。陇右好地方。一年四季都有出产。说起来这农学地分量不亚于数十万大军呐。拓土开疆不过是个说法,世间总有个轮转,你有兵强马壮的时候,别人也有。三五十载是你的,三五十载又变了他人盘踞;都来争,都来打,打完杀完就撂过去,有什么用?”
不吭声,我还没有参与这种话题的权利,说错就是重罪,重罪就得玩完。
李世见我默不作声,豪爽一笑,“不怕这道理偏,就怕人想地偏。谁都不说,可谁都明白这道理,偏就装聋作哑的报喜不报忧;今打了谁谁,明又打了谁谁,自打我朝立国,这周围怕找不出个没挨打的,打起来顺手,打完劫掠一番就得胜还朝领功轮赏了,倒也各得其所。”
“……”无语中,几个老爷子要在跟前听了,非活剐人不可。
李世见我紧张,摆手一笑,“车里没别人,爱吃龙眼就多拿几个,我又不喜好这物件。总归不能为吃个龙眼就把产龙眼的主家也打上一顿吧?”
点头,我还没有暴虐到这个地步。
“所以说,如今出兵都成了习惯,打习惯了,可笑的是就有因为吃龙眼地道理就出兵的由头。不挑这些道理不行,挑了道理也不行,总有人拿出太宗如何如何来念叨。”说着里李世自己都发笑,叹道“就好比前几年平灭西突厥,当年谁都知道是冒险,可就没人敢大声说出来,圣上都不敢。那边捷报回来都多半年了,竟没人议论该怎么安置。太远,远的都不想料理后事,那当初何必劳民伤财的大军西征?就为了炫耀武力而不顾百姓死活?”
不管李世什么身份,该说地我还得表态,弄的过于被动也不好,“可事实证明当初是对的,说明圣上眼光长远。若西突厥不灭,如今哪来陇右毫无顾忌的垦荒?就这雪梨也保不住正被西突厥望族猛啃呢。”
“这倒是,”李世表情转变迅速,又笑起来。“若圣上听了这话,保不住就给子豪加官进爵了。说是长公主的想法,是农学在那边力保耕种后有收效。总之都是圣上裁度有方,怕逃不出这英明二字。”
赶紧点头,山呼“圣上英明!”李世眉开眼笑。
正值午后,农户们吃过年饭都在谷场上扎堆晒太阳,一个个抱怨冬天不太冷,即便正月里上也不见有春头雪,只怕出苗了来个倒春寒就恓惶了。
见我过来都赶紧起来行礼,三五个老大爷坐久了一时站不起来。忙挣扎着道个年喜喊身边的小年轻扶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