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 / 2)

陆熠撩开帘子,解释道:“顾氏一族都被押入大理寺,顾氏老宅也被封锁,你和小满先在这里歇脚,等大理寺结案,我便接你与族人团聚。”

顾霖抱着小满坐在马车内,透过男人撩起的窗帘一角,她看到了外头陌生的景色,蹙眉拒绝道:“我不想住在这里,你不是说母亲在京都边郊的私宅中么,我要和母亲住在一处。”

她说的坚定,其实也是在试探对面的人。

如果母亲真如他之前所说尚留着一线生机,他就会痛快地答应自己去见母亲。

如果拒绝,那十有**是在说谎哄骗她。

闻言,陆熠既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他宽大带着薄茧的大掌敷在她的手背上,虚虚笼了一下:“你想去见顾夫人自然可以,只是一路上我们受到刺客袭击,难保对方还躲在暗处等待下手。京都眼线众多,势力盘根错节,万一别有用心之人跟踪着摸到顾夫人的住处对她不利,后果不堪设想。”

顾霖心头一跳,猛地抬眸看向男人,对方眼底深不见底,可她却莫名觉得此话说得无比对。

想她顾氏一族如今跌落地狱,整个京都官场曾有谁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即使是如袁侯、沈太傅这样至情至性的清正高官,也不得不瞻前顾后,权衡利弊后才敢试探着悄悄相帮。

更何况父亲党争多年,早就树敌无数,现在看到顾氏全族入狱,一旦得知她坠崖未死、母亲昏迷不醒,难保不会暗中下手以报当初的党争之恨。

荒草平原路上的那场刺杀,紫雷曾偷偷向她汇报过,如果没有陆熠及隐卫的奋力抵挡,光凭死士的力量,根本招架不住。

所以,现在他们一行人刚到京都落脚,为了保护母亲的下落不被暴露,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寻不见,等到风头过去再作打算。

“那我何时才能见到母亲”顾霖退了一步,挪开视线,将手从男人的掌下抽离,“我很担忧她。”

“等我想办法将顾氏从大理寺捞出来,顾氏老宅解除封禁,我便将顾夫人一同安置入顾宅,在此之前还是不能让顾夫人的下落透露出去,霖霖,你且耐心再等等,给我一些时间好吗”陆熠往马车外看了一眼,将早已备好的披风罩在她的身上,“我会将徐答留在你身边看护你和小满,除了紫雷手下的百名死士,我也会另外增派一千名隐卫护在归园暗处。刚到京都,一切都是陌生,你在园中好好休整,如果想出门,务必带着徐答与紫雷一起。”

顾霖垂眸看了眼男人替自己准备的披风,没有拒绝。她冲他点点头,抱起小满往马车外走,轻缓的声音没有情绪,却依旧疏离:“陆世子就送到此处吧,人多眼杂还是不要下马车的好。但愿你说话算话,别让我等太久。”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转身,单手撩开车帘下车,再也没有回头。

车门的帘子晃晃荡荡,上好绸布上的纹路随着褶皱不停变换着形状,凉凉的风吹起帘子一角,露出外面并不多的行人身影。

顾霖披着披风,宽大的兜帽罩住了她整个脑袋,她的身形瘦弱,那披风罩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光看背影,让人看不清是何年纪,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陆熠索性将帘子撩开一大片,贪恋地目送她走进归园,直到那两扇恢弘高大的红色漆木大门缓缓关闭,他深呼吸一口气,对外吩咐:“金林,去大理寺。”

——

大理寺内阴暗潮湿,在最深最暗处,关押着一名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

那人虽然衣衫褴褛、形象邋遢,面容却没有丝毫的颓败,而是时时刻刻紧皱着眉头,目光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手上和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此时正背对着牢门,站得笔直。

在暗无天日的大理寺牢狱里,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每日都有不同的人从牢里被拉出,到刑具室里接受一顿严刑拷打,哀叫嘶吼声此起彼伏,令人心惊肉跳。

中年男人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一种刑罚的折磨,却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感官早就被无限放大,他甚至期待圣上早点对自己下手,好让他借此再奋起一博。

本以为当初利用发妻制造出世族之恨,就可以釜底抽薪,反败为胜,却没想到陆熠即使坠崖不在当场,也足够有能力立刻反应,将这场原本声势浩大的攻讦消散于无形。

其算计城府,不可谓不深。他至今回想都无法猜测,陆熠究竟是何时察觉到了自己的全盘计划,又是如何能精准地捏蛇七寸,令人动弹不得。

可是,他从政这么多年,斗争了这么多年,岂能因为那个表面上称之为顾氏女婿,实则玩弄权术将他击败的年轻后生而葬送一世权柄。

他不甘心啊!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下又一下,踩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尤为清晰。

顾博连头都没回,语气没有丝毫恐惧:“怎么,终于轮到老夫了吗”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身后几丈之外戛然而止,没有意料之中的怒声呵斥,来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丝声响也没出。

气氛一时静谧得有些可怕。

顾博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哗啦哗啦”几声,他转过身,拖动着手脚上沉重的铁链,在见到对方那张半隐在黑暗处的俊毅脸庞时,忍不住嗤笑一声:“呵,陆世子!老夫有多大的面子,能引得你赏光来这见不得光的地方。”

陆熠眉宇间冷得不像话,表情没有因此有任何的起伏,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见到顾博面上嘲讽挑衅的冷笑,他薄唇轻启:“顾大人到如今,还不承认败了吗”

“败了”顾博的声音骤然拔高,“陆世子说说,何为败,何为胜当初你利用与顾氏的婚事,暗中扶持寒门崛起,可最后呢寒门结党,即刻受到弹压消亡,你胜了吗”

他抬起下巴,不屑地睨向对方的脸:“世族就是世族,寒门就是寒门,等级贵贱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世族本就该享受这世间给予的无上权力,又岂是见识短浅的寒门能比拟的陆世子也是世族出身,这点浅显的道理从前不懂,如今狠狠跌了一跤,现在总能想明白了吧”

陆熠凤眸中暗潮翻涌,沉下声:“顾大人也莫要忘记,天下是圣上的天下,而非世族的。贪心太过,就会遭到反噬。各方各司其职才是最好的结局,方能成就海晏河清、繁荣大业。”

“难道我为求自保结党也不可吗”顾博额头青筋暴起,愤怒地将脚侧的铁栏杆踹得“框框”响,被戳中痛处般,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高亢嘶哑,“人心难测,我为自己族人图谋又做错了什么如果世族都如你这般慷慨大义,我孤立无援也兴不起风浪,可事实并非如此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讽刺,老脸通红:“陆世子,就算我身困大理寺,只要还残存着一口气,也绝对不会改变主意,你死心吧。”

说罢,他老僧入定似的盘腿坐在了枯草堆中,闭上了眼睛。

陆熠整个人站在原处,墙壁上微弱跳跃的烛火照到了他锋利冷峻的侧脸,薄唇更是抿得泛了白。

他半晌没有开口,而后缓缓地吐字,声音如冰:“所以,你为了所谓的家族荣光,不惜牺牲妻女”

良久的沉默。

顾博当真如入定一般,没有丝毫的反应。

陆熠并没打算得到他的回答,顿了半息,他再次开口:“顾大人可知,顾夫人如今在本世子的暗桩私宅中。”

“什么你说我夫人她!”顾博陡然转过身,目光凶戾无比。

下一刻,他又瞬间恢复了冷静,像听到一个无比好笑的笑话一般,嗤笑着摇头:“不可能,她不可能还活着……”

虽是坚定摇头的模样,可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显现出了几分痛惜和怅然。

他终究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对的妻子。

陆熠面无表情,继续道:“当初顾大人在发妻身上做手脚,我早就察觉并暗示顾大人适可而止,后来顾大人不管不顾行事愈加出格,我不得不命人暗中盯着顾府,只要等到你蓄意重启结党,我便派隐卫强力弹压,并悄悄转移顾夫人。”

“你,原来你那时候就!”顾博浑浊的眼睛瞪得通红,一脸不敢置信。

怪不得,怪不得他筹谋了这么久的最后一击,连水花都没有冒出半点,就被圣上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原来是陆熠早已在那时就察觉了自己的计划,来了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苦笑,到底是他棋差一招,没有料到这个年轻的后生能耐这么大,将他的谋划打算全部都摸透。

他抬起头,与陆熠直视:“所以,陆世子告诉老夫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即使是落到这个田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放弃自保的主张,除非你杀了我!”

这么多年的筹谋,他叱咤朝堂几十年,经历风风雨雨,早就一条路走到黑,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要么胜,要么死。

陆熠将他的癫狂看在眼里,平静地追问:“你在我暗中送入顾府的安规上做了手脚,并让霖霖认为是我蓄意为之。”

顾博一愣,盯着他的脸凝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并不回答方才陆熠的话,嘶哑地吼道:“陆熠,你记住,她是顾氏之女,你与她将永远站在对立!她恨你,不管顾氏最后命运如何,她残活人间还是落入地府,她都无比恨你,恨你入骨!”

“而你,也将活在永远的悔恨和痛苦当中!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