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心里高兴,拉过梨花木圆凳,紧挨着小姑娘坐下:“李大夫说你吃了杏脯害喜之症有所缓解,过几日西域又会上贡,我再去圣上那儿讨要。”
“多谢世子。”
男人忍不住轻抚她的乌发,道:“你从前不是总叫我哥哥吗以后也这般叫罢,叫‘世子’听着见外。”
顾霖愣了会儿神,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好。”
避免尴尬似的,她纤细白、嫩的手指捻起一颗桌上那盘刚送来的杏脯,这杏脯品质的确上乘,自己这几日越吃越欢喜,上瘾一般,不吃几颗就会惦记。
杏脯入口,一丝甜蜜微酸的味道在唇齿间流连,她忍不住又捻了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品尝。
蓦的,她唇角一停,柳眉微微蹙起。
陆熠一直都在瞧她的脸,这极微小的异样也没逃过他的眼睛,便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霖搪塞地推脱,可触到男人正色严肃的目光,只好又解释道,“今日这杏脯的味道,似乎跟前几日的不同,从前的甜中带酸回味无穷,可今日虽然也酸甜,可入口之后会泛上苦涩。”
见陆熠眸底渐渐浮上寒冰,顾霖又觉得自己实在小题大做,忙道:“也许是今日的杏脯与从前的不是一个批次品级,所以味道也会有细微差别,这是宫中御赐之物,不会有差错的。”
陆熠并未被说服,他落在梨花木桌面上的手指蜷了蜷,高声唤人:“徐答,去药院请李名医过来一趟。”
话毕,他让顾霖将口中的杏脯吐出来,沉声道:“风口浪尖不得不防,就算是御赐之物,也要验过才放心。”
顾霖身份敏感,又怀着身孕,加上前段时日差点被袭受伤,幕后之人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他不得不多留一分心眼。
李名医很快赶来,拿出银针等验毒器物对着那盘杏脯研究了半天,跪地禀报道:“回世子,这杏脯中并未被下毒。”
众人刚在心里松一口气,却又听他道:“只是这杏脯中下了大量的红花散,若有孕之人食用超过六颗,就会有血崩滑胎的危险。”
顾霖一听,吓白了脸,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她不明白,为何有人要处心积虑地害她、害她腹中的孩子。
顾氏,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啊!
陆熠面上敷了一层冰,阴沉得可怕:“夫人可有恙”
“夫人平时日日饮安胎汤药,胎相很稳,且这加了红花散的杏脯只食用了两颗,觉得味道不对立刻就吐了,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有劳李名医。”
“不妨事不妨事。”李名医觑了眼座上浑身透着杀气的男人,不敢再多待,提起药箱立刻退了出去。
世子看着……是要将下红花散的人生吞活剥了啊!
他缩缩脖子,觉得后脑勺一阵凉嗖嗖的,这数日来待在定国公府的药院,他也算看出了点门道。
世子夫人就是陆世子的心尖上的人,捧在手里都怕伤了化了,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堂堂陆世子面前做这种下作的手段,真的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李名医一走,陆熠命徐答将剩下的杏脯收好,嘱咐顾霖早些休息,自己则起身往屋外走。
顾霖莫名有些不安,扯住男人的衣袖:“陆世……陆熠哥哥,你去哪儿”
“别怕,”陆熠回眸,因那声“陆熠哥哥”,眸底的森寒杀气消退不少,他轻轻拍抚小姑娘的手背,“我去书房处理朝政,你先睡,不会出事。”
顾霖无法,只得松开手,目送着他高大挺拔的玄黑色身影隐入黑夜中。
……
出了正屋的门,陆熠没有去书房,而是一路往澜沧院外走。
从那扇门出来,他周身杀伐戾气立刻全开,眸光嗜血阴冷,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欲将敌人置之死地。
徐答心领神会地跟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出。
世子这是猜到幕后主使,要去“杀人”了。
──
孙洛躺在摘星阁内的软榻上,沐浴梳妆过后,只着一件半透的轻质纱衣,里头的浅黄色肚兜若隐若现,魅惑至极。
她有些不甘地绞动手里的帕子,道:“陆世子真的不来”
莲儿战战兢兢:“姑娘,那门房说的可严重了,说世子爷显然动了怒,他再多逗留一会儿,就要没命了。”
孙洛不以为然,一个下人的命罢了,有甚重要的。
只是可惜了今夜一番谋划。
她吹了一个月的风,哥哥终于下定决心联合寒门各部,还想办法将催情香送了进来,这事一旦成了,就不用太担心定国公府会完全庇护顾氏,寒门也不会再仰仗陆熠的脸色行事。
一旦沾亲带故,谁又能完全把谁摘干净呢!就算真的干净,在外头人眼里,又有谁会相信
到时候来日方长,顾霖一个病殃殃的正室又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而且,陆熠有了正室又如何,她心悦这个男人,就一定要将他夺过来。所有挡住她道的人,都得死。
今夜不成,就寻其他的机会。
孙洛又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阴毒的笑,顾霖,你抢不过我的!
她正兀自沉思下一步的对策,屋外的小厮欢天喜地地在外头敲门,道:“孙姑娘,世子爷听闻您身子抱恙,特地来看您了!”
“当真”孙洛心头一喜,急步上前来到窗前,她住在二楼,视线往下果然看到陆熠一身玄衣,身影高大,清俊沉冷地大步走进摘星阁院落。
她连忙转身吩咐莲儿:“快,把催情香点上!”
孙洛妖妖娆娆在软榻上躺下,身上半盖着条薄毯,故意勾勒出惑人的曲线,双眼却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屋门。
果然不久后,脚步声由远及近,男人推门而入,却没有进来。
孙洛有些着急,假意咳嗽几声,探身主动道:“是陆熠哥哥吗”
先是一阵静谧,半晌后陆熠低沉的声线在外头响起:“听闻下人说你病了,子瑞与我生死之交,便来替他看看你。”
说到“生死之交”四个字时,他唇角闪过嘲讽,隐入茫茫夜色中。
孙洛没听出他话里的轻讽,只当对方什么都未察觉,心里得意万分,仗着哥哥与陆世子的交情,她在这定国公府里略使手段,还有什么不成的
她越加掐柔嗓音,装出柔弱病重的样子:“陆熠哥哥可以进来吗,外头屋门开着冷。”
外头的人“嗯”了声,随后一双黑色的长靴踏入,隔着重重纱幔,孙洛只看到男人进门后回身将屋门关上了,没有掀开帘子进到内室。
催情香在四足铜炉鼎中快速燃烧,香气魅人,烟雾袅袅上升飞腾,让屋子里充满了诱人的甜香,也充满了旖旎暧昧的味道。
夜色正浓,气氛正好。
孙洛有些头晕,也有些热,她怕陆熠自制力太强,一般的香乱不了他的心智,用的是添香楼里最烈的催情香,且加了整整三倍的量。
她晕晕乎乎的起身,身上仅有的半透纱衣也被扯落落在脚下的空地上。
撩开纱幔,她看到了外室站着的陆熠,男人背对着,高大宽阔的背映在暖色的烛光中,显得那么高大那么倜傥。
孙洛神志不清起来,飞快地跑过去从后面抱住男人的腰:“陆熠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我不舒服,心里不舒服。”
每天想象着顾霖那个女人与陆熠共处一室,甚至同榻而眠,她就心里不舒服,不舒服得快要发疯。
感受到抱住的男人胸膛开始起伏,且气息越来越粗重,她心知催情香的效用已经起到极致,心急地去扒男人锦缎外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男人沉沉的嗓音落下,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孙姑娘喜欢吃杏脯吗这是御赐之物,顾霖吃不下许多,其余的一并送来给你可好”
孙洛浑身重重一颤,坚定摇头:“我……我不喜欢这些西域进贡来的东西,洛儿只喜欢吃澜沧院里小厨房做的海棠芙蓉糕饼。”
那杏脯里被加了易让妇人滑胎的红花散,没受孕的女子吃多了也会导致不孕,她还要坐上定国公夫人的宝座,替陆熠生一堆儿女,怎么能吃!
男人又没了动静,催情香的味道越来越浓,孙洛脑子又糊涂起来,用尽全力扳过前头高大的身子,胡乱扒开男人的衣襟扑了上去。
屋外,寒风一阵阵吹过,卷起的落叶碎石敲打在沉水木窗棂上,在这寂静的黑夜中发出清透的响声,可纵然如此,依旧掩盖不住屋内狂风骤雨般的喘息纠缠。
徐答偷觑一眼冷然站在前头的主子,口中不停默念:我是聋子我是聋子我是聋子……
少顷,男人骤然转身,大步往摘星阁外走去。冰冷的寒风将他的云纹锦缎袍角吹得乱飞,他丝毫没停,直至行到阁外,大队隐卫已经守在空地上,一字排开,蓄势待发。
陆熠沉冷如寒冰的声音响起:“将今夜夫人房中的杏脯送入宫,告诉圣上,细作就是寒门。”
杏脯是他私下向萧凉求得,若不是有心打听,谁会知道顾霖所用的是西域进贡之物
且杏脯从宫中一路护送到澜沧院内,除了徐答没有人经手过,不可能是在宫外染上的红花散,必定是在宫中就已经被动过手脚。
看孙洛今日反应,显然已经知道杏脯被下药的事,否则她的反应不会如此惊慌地拒绝。
陆熠看着隐卫得令后四下散开,很快隐入了黑暗中,他站了很久,任由刀锋般锐利的寒风割在脸上,留下一片片钝痛。
他唇角勾起,讽刺之色愈加明显,半晌,轻嗤了声,在静寂的夜里尤为突兀。
呵,所谓生死之交,不过一场权力追逐下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