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闻声抬头,幽深的眸子里有一瞬的异样,又很快隐入那抹沉冷中。
很快,顾霖浅绯色的身影出现在照壁后,她今日穿的素,乌发也只是用紫玉簪子松松挽起,累累积雪中,衬得那清澈的星眸更加灵动,只是脸色苍白透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在院中见到陆熠时,她陡然顿住脚步,张了张口想要问什么,却到底是没出声。她的目光在男人身上流连几圈,又缓缓移到了他身后的孙洛身上。
极快地一瞥,便迅速挪开。
顾霖心里莫名涌起了一股酸涩,眼眶也连带着发酸。
那姑娘生得平常,却娇娇怯怯躲在陆熠身后,让人看着真有种男子爱护心爱女子的模样。
陆熠这是特意来摘星阁看望这姑娘的吗摘星阁空置已久,这姑娘已经来了多久,为何她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顾霖抿唇,重新对上男人深邃的眼,原来他并不是生来对人冷淡疏离,他的漠视,从来都是对她而已啊。
陆熠瞧着那张带着病容的憔悴小脸,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发慌,藏于袖中的手指微蜷,道:“这是孙大人的幼妹孙洛。”
顾霖努力露出一抹笑,朝后头的孙洛道:“孙姑娘何时来的府中倒是我这个做世子夫人的怠慢了。”
站在陆熠身后一直娇怯低头的沈洛猛地抬头,探究的丹凤眼正对上顾霖同样投过来的目光。
她就是哥哥口中身份尊贵的世子夫人
电光火石间,孙洛一颗心沉入了谷底。眼前的女子看着一脸病容,可无疑是绝美的。白皙的肌肤,清澈如水的杏眸,眉眼含笑又不失温柔,长长的长睫忽闪,正如羽蝶翩翩起舞。
不仅如此,女子举手投足间的华贵气度,一看就是高门世族中娇养出来的贵女,让人感觉高不可攀,更让她一介寒门出身的女子自惭形秽。
她咬了咬唇瓣,咽下了心底的不甘与羡慕,上前几步行礼:“洛儿见过世子夫人,三日前贸然来到府上多有叨扰。”
三日前是陆熠风雪夜来寒月院那晚吗
陆熠来了又走,是因为去见孙洛吗
顾霖心中乱糟糟的,面上却还在笑:“你是府中客人,自然没有叨扰一说,且安心住在此处。”
说罢,她才将目光转向身侧的陆熠,自然地挽住男人的手臂:“夫君是要走了吗咱们一道吧,我命人让小厨房……”
她话还未说完,陆熠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嗓音冰凉:“政务繁忙,我先回书房。”
说罢,他回身向孙洛一颔首,转身离开了摘星阁。
顾霖望着他决然离开的背影,一时不知是尴尬,还是羞惭,他一直都是如此淡漠沉冷的模样,仿佛她是令人厌恶远离的女子,甚至连一个逢场作戏的笑影都不愿意给予。
明明方才刚进摘星阁时,她瞧见陆熠与这名叫洛儿的女子相谈甚欢,眉宇间都是温柔。
“洛儿姑娘,那我也先走了,你且好生休息。”顾霖深吸几口气,将胸口的委屈压下去,也紧跟着离开了摘星阁。
她脚下走得快,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滋味,若是仔细听,她方才的话语中都发着颤,多说一个字都差点要哭出来。
孙洛望着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院子,忽然唇角一勾,朝身后的婢女莲儿道:“莲儿,你还记得哥哥来接我时,是如何介绍这位世子夫人的么”
莲儿偷偷望了眼主子,摇头道:“奴婢不敢偷听大人与姑娘说话。”
“出身高贵,名动京城。呵……”沈洛笑笑,将脚下的石子随意踢到了院中的雪堆里,“我记得哥哥还说过,她名叫顾霖,是顾宰辅唯一的嫡出女儿,从小受尽宠爱荣华,我原本以为,这样的女子在国公府应当也是如鱼得水,可今日瞧着,果真如此吗”
莲儿听得一头雾水,但她知道主子一向心思多得很,遂跟着附和道:“其他人奴婢尚且不知晓,奴婢只知道姑娘以后一定能嫁得如意郎君,享尽富贵荣华。”
“那是自然,我的夫君,还应当是这世上最优秀俊毅的男子。”即使那人,如今已有妻室,可娶妻若琴瑟不和,还能休了再娶不是么……
沈洛似被取悦,愈发心情舒畅,吩咐道:“你找个由头去府外,好生打听一番这个顾府嫡女的消息,回来通通说给我听。”
“是!”
──
出了摘星阁,停了许久的雪又纷纷扬扬飘洒下来,有几片落在顾霖长而卷翘的睫毛,她用力眨了眨,那白白的雪片就隐入了她的眸中,化为一汪冰凉。
她顾不得周身呼啸而过的冷风,忍着胸口瑟瑟的闷疼,目光追随着前头那抹高大的玄色身影。
陆熠身形挺拔,走得也快,顾霖愣是小跑着追上去,等快到书房门口,她脚下一转,挡在了男人面前。
陆熠常年军中历练,早已练就洞察微毫的本事,这一路他也知晓顾霖一直跟着自己,只是不想停下搭理罢了。
如今顾霖硬生生拦住他的去路,陆熠剑眉微皱,冷着声道:“回去。”
“我不!”顾霖紧咬着唇,瓷娃娃般白皙的脸庞透着倔强,“陆熠,我病了三天了,你为何不来看我!还有,那名叫洛儿的姑娘为何会在府中住下,她是不是你……”心悦的人
话到嘴边,被顾霖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不敢问,她怕得到的答案会让自己痛彻心扉。
可隐隐的难受还是自心口漫向了四肢百骸,如果不是心悦的女子,陆熠又为何会在军务繁忙时抽空看望那姑娘呢
男人依旧面目清冷,上前一步靠近,因身量高,远远看去小姑娘娇小的身子被整个笼住。
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顾霖只觉得男人强烈的威势压下来,让她下意识地瑟缩一下。
她垂了脑袋,方才因为娇蛮任性涌上来的勇气被熄灭不少,此刻冷风穿堂一吹,还未开口说什么,就立刻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身子没好全就到处乱跑,顾霖,你可真能折腾。”陆熠剑眉皱得更深,斜睨向一侧的灵樱,“你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还不快将夫人带回寒月院。”
灵樱吓得差点在雪地里跪下,忙应道:“是,世子。”
她上前要去扶顾霖,又听姑娘明显已经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陆熠,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未出阁前也是顾府捧在手心的贵女千金,你既然娶了我,又为何如此待我!”
“回寒月院去,书房重地,你不该多留。”陆熠并不回应,语气已带上了隐忍的怒气,他往一侧转身自顾往书房内走,不欲与她纠缠。
“陆熠,你不许走!”顾霖转过身要去扯他宽大的玄色衣袖,却终究落了空。
更浓的痛楚自心底泛上,痛的她险些站立不稳。
成婚一载,有时间陪伴其他女子,却没有时间看一眼缠绵病榻的发妻吗
她的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用手胡乱抹去颊边的泪水,抽噎着:“我满心满意地嫁给你做夫人,你却这样子……这样子冷落我,我还比不上一个寄住在国公府的客人吗若是……若是如此不愿,那便一纸和离书,我们从此再无瓜葛。”
话一出口,气氛瞬间凝滞,男人的脚步倏然顿住。
身侧的灵樱吓得脸都白了,一屈膝就跪在了雪地里:“世子恕罪。”
顾霖自己都愣了神,张了张唇,看着前头男人停驻的高大身影。
忽而,男人闪身瞬移到了顾霖面前,薄唇紧抿,深邃如寒潭的凤眸锁着哭得双颊通红的小姑娘,那哭得泛红的水眸此刻盈满了雾气,几颗碎泪粘在长睫上欲坠不坠,好不可怜。
陆熠望了许久,藏于衣袖中的手微微用力,才勉强压下想抱她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