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从枪身出膛时昂热已经到了恺撒的身后,手中的折刀反射着凄冷的光。
恺撒下意识地躲闪,白皙的脖颈瞬间出现一道血痕,几缕金色的长发无声跌落在地上。
苏玉恒心里某根神经突然抽动了一下。
他苏玉恒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办事拖后腿、关键时刻掉链子、只会说些白烂话的衰人怂货。
看起来大家都很照顾你,其实是觉得你根本没有资格和他们一起承担什么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有时候真相没有说出来比说出来更伤人,就像一根细针扎在你心底最柔软的部位,让你痛不欲生却又欲哭无泪。
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流着鼻涕还没长大的小孩,所以楚子航才会为他挺身而出,因为楚子航相信他终有一天会长大,会长大的意思是他现在仍是需要照顾的孩子。
他苏玉恒也曾有过宏伟的梦想啊,只是大家都不信而已,到后来连他也不信自己能实现梦想。
于是自甘堕落,每天安逸的混日子发出猪哼哼似的声音。
他在别人设定的角色里拼命挣扎,以为那是他要的人生。
这就是所谓的孤独么?
苏玉恒也说不清,只是突然觉得他离人群已经很疏远,距离越来越大到最后形单影只,就像黑夜里人抬头望见那片星空,他伸出手想去触碰仿佛就在眼前的满天星尘却发现遥不可及。
现如今黑云将那片星空遮盖,把仅存的光亮给收走,他怯怯的收回手,重新没入黑暗中。
“那一千年完了,”路鸣泽轻声说,眸子里透着异样的光。“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上来聚集争战。他们人数多如海沙,他们上来遍满了全地,围住圣徒的营与蒙爱的城,就有火从天降下,烧灭了他们,那迷惑他们的魔鬼被扔在硫磺的火湖里,就是兽和假先知所在的地方。他们必昼夜受痛苦,直到永永远远。”
他特意将双眼遮盖,是为了将言灵镰鼬效果最大化,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捕捉并分辨每个声音。
所有人和物都会通过空气震动传递给大脑,形成一种领域,在这个领域里任何人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如果此时有两百把小提琴同时演奏,他能轻易听出其中有把小提琴出现音色问题,眼睛会骗人但声音不会。
昂热的心跳声骤然停止,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像是播放器里设置的定时关闭音乐到了时间。
恺撒丢失了目标,没有人可以逃脱镰鼬的捕捉,可那数十个心跳声里突然消失了一个心跳声,而那个心跳声是属于昂热的!
恺撒第一次丢失目标,他犯了最致命的失误,遮蔽双眼不但没能给他提供优势反而让他陷入绝境。
消失的心跳声重新出现,每一次都出现在不同的方向随即又突然消失。
像是黑夜里飘忽不定的鬼魅,你永远都只能捕捉它的影子,你看不到它却知道它离你越来越近,因为你能听见利爪切割空气发出的呼呼声和在黑暗中越来越清晰的磨牙吮血的声音。
一把折刀悄无声息地抵在恺撒的后背上,一阵凉意隔着衣服席卷全身有如被毒蛇缠绕,突如其来却又情理之中。
鬼魅其实一直都站在他身后,鼻息喷打他的脖子,利爪放在他的胸口,他早该反应过来的,在奥丁厅里和酒德麻衣对战的时候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这应该是本家忍者的一种秘术,类似于古老的龟息法。
昂热为什么会认识上衫越,说明他曾经在本家呆过一段时间,在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昂热是连皇都不能刺杀掉的人!
恺撒向前空翻与昂热拉开距离,像鹿一般灵活迅捷,翻滚的过程中他朝后方开枪,双手笔直地瞄准着昂热的胸口。
他不会抱有侥幸的心理,这几发子弹绝不会重伤昂热,甚者能不能伤到昂热都是一回事,他要做的是为自己争取一秒钟的时间拉开距离。
可一秒钟对于他们彼此来说,都太过于漫长了。
“读过本尼迪克特的《菊与刀》么?”昂热突然问。
就像往常随口抛出一个问题给他的学生。
如果这个问题是在发生这一切之前提出的,那么画面肯定平淡温馨,他们可以像一家人一样相处并且其乐融融,也许会坐在校长办公室里讨论这个话题,桌上红茶散发的热气和香味弥漫整间屋子,窗外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
可现在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之间的战斗必然是不死不休。
“本尼迪克特说‘大义’是本家的最高准则,为了大义,可以背叛可以杀戮也可以欺骗,只要这个人是遵从大义的,那么天下人都无法否定他。”昂热低声说。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并且冷酷无情。
苏玉恒很想跳出来说我懂我懂,这就好比曹操当年在误杀吕伯奢一家之后说的: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当时苏玉恒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曹操很是狂妄自大。
可是现在他好像突然读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历史上那位枭雄的身影和昂热叠加在了一起,他们被世人误解,却依旧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就像士兵孤身一人守护身后的城池,即使敌军千军万马,即使身后空无一人。
可是苏玉恒没有像程咬金那样跳出来,他什么都没有说,他本就是块不起眼的石头。
没有人会认真地去听他讲些什么,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自言自语。
其实每个人长大以后都是这样,如果你想要别人仔细倾听你说的话语,首先你要有能力让他们保持安静,如果做到了你就是领袖,不然你就不是。
他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比,现任学生会主席,堪比007特工的装备来武装全身,甚至只要他说需要一个人牺牲自己来完成他的屠龙事业,都会立刻有不少的迷弟迷妹争先恐后的报名,因为他们的心目中路主席是一个完美的领袖,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他比交给自己还安心。
可那只是光鲜亮丽的路主席,不是苏玉恒。那些真正能够安静听他讲些烂话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里已经有人永远地离开了他。
在关键时刻他往往没有话语权,就像幕前被控制的傀儡,他僵硬的笑,僵硬的舞蹈,发出咔咔的响声,像是随时会散架。
“我亲爱的孩子,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也没有什么正邪两面,我们都站在自己的正义之上。我们唯一能比较的就是看看谁复仇的意志更为纯粹炽烈!”昂热再次扑向恺撒,他手里只握着一把折刀,却仿佛握着巨龙。
昂热只需微微侧头就能避开迎面而来的四颗子弹,在言灵·时间零的领域里,像是有无形的手抓住子弹的尾端,强行让它们变得缓慢,子弹上雕刻的花纹旋转着如鲜花绽放。
恺撒突然动了起来,像一头强壮的犀牛纵意奔跑。
子弹从昂热脸上擦过时突地引爆,四颗子弹瞬间变成了四个小型的炸药包,在这么近的距离被引爆相当于把四个炸药包绑在身上被引爆。
昂热发出痛苦的咆哮,密集坚硬的鳞片下沁出丝丝血迹。
恺撒撕破烟雾如狮子般从空中落下,将昂热结实地撞进怀里,双方向后退去,数连声的枪响低闷地响起,他一口气将所有子弹都送进昂热的身体,在子弹打完后他又从怀中掏出狄克推多反复刺入伤口,直到他浑身失去力气,跌倒在地上。
浓郁的鲜血从他的身后缓缓流淌出来,渗入土壤里,像一朵盛开的红莲。
就在他不断攻击昂热的同时,昂热也不断地攻击着恺撒,他的折刀以狮心会第一代领袖梅涅克卡塞尔的亚特坎长刀的碎片打造,对于龙类而言那是剧毒的危险武器,就像涂了砒霜的匕首之于人类。
“很意外吧?”恺撒勉强地笑了起来,笑容像孩子般爽朗清澈,显然他对他的这个小手段很自豪,打了昂热一个措手不及。
“我在子弹上加上了感热装置,超过那个温度它就会自爆,就像白磷40度自燃一样。”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昂热用手捂住伤口,大口地喘气。他们的伤势程度相差无几,但只有昂热依旧顽固地站着。昂热说比意志,所以他们都毫无保留地用尽全力,转眼间分出胜负。
“把我和她葬在一起吧。”他笑着说,语气庄重。只到最后恺撒都像个皇帝一样的活着,不屈服也不认输。
“她怕黑,又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去陪她。”
“好。”
恺撒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像是很困马上就要睡着了。他仿佛又看见了诺诺的背影,听见她喊他,铃铛般动听的笑声笑他还不快跟上,他觉得浑身很温暖,像冬日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挂着笑意。
昂热终于支撑不住,径直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他朝着白王骨骸艰难地爬去,手指深深陷入泥土中,他每动一下都要消耗极大的体力。
四周开始变得模糊,视线也逐渐昏暗,那些声音也离他远去,仿佛世界上只有他和白王残骸,仿佛只要碰到白王骨骸他所有的心愿就都能完成。
在他手指触及白王骨骸后,他的手无力垂了下去,他终是死在了屠龙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