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恐怖的是,一群狗,粟特人养的家狗,有黑的也有白的,正围着尸体撕咬咀嚼,不一会功夫,那男尸已皮肉不全,腿骨毕露!
而那些方才还痛哭流涕的粟特人,大概是男子的家人朋友,面对狗食人尸的场面,却不怒反喜。
“我想起来了。”
刘瑶光低声道:“姑墨人说过,粟特人有陋俗,专于其聚落旁筑一台,每有人死,取尸置至,令狗食之,直到只剩下白骨为止,我还以为是玩笑话,不曾想竟是真的。”
乌孙、姑墨、龟兹和中原一样,皆是土葬的邦族,讲究人死归土,留个全尸,他们连羌人火葬都觉得无法理解,更何况硬核的葬身狗腹?这死法比戮尸还严重啊。
韩敢当瞪大了眼:“难怪先前有粟特人会掘居卢仓大汉将士之墓,原来彼辈对自己人的尸体也如此折辱啊。”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诸位恰恰说反了,真正信奉阿胡拉玛兹达的粟特,都认为死尸为不洁之物,黑暗进入了身体,才带来衰老和死亡,任由它与地面、水、火接触,会污染万灵。所以必须净化,只能让鸟儿或狗食尽。”
“所以真正的粟特人,绝不会碰死人遗物。这不正说明,那些掘墓之贼,是冒名的杂胡,是附墨城的假粟特人么?”
任弘回过头,正是刮了胡须后,脸显得更胖的粟特萨宝史伯刀。
哪怕史伯刀再三解释,但刘瑶光和韩敢当还是接受不能,进了粟特人村邑,喝他们的水,吃他们的食物时,都有些迟疑和担忧,哪怕爱干净的粟特人确实将屋舍打扫得一尘不染。
任弘却明白,这就是粟特人到哪都受排挤的原因啊。
听说不管是于阗还是姑墨,只要见识过粟特人葬礼的城邦,都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轰出主城,偏僻角落一边呆着去。毕竟这种惊世骇俗的葬俗,在火祆教信徒以外的民族,都被认为是残忍野蛮,很难让人接受。
“难怪火祆教几乎没法传播,就算不讲究血统,谁死后愿意变成一坨坨狗屎啊?这算不算活到狗身上去了。”
但这样也好,虽然拥有财富,却在西域备受排挤,毫无地位的粟特人,正需要攀附一个能保证他们安全和经商的强权帝国。
史伯刀先前在龟兹城与任弘接头时,便告诉他,自己会贿赂守卫,带着所有粟特人赶着驼队离开龟兹城,前来姑墨的粟特人聚集点避难。因为史伯刀感觉龟兹要乱,待下去会出事。
“果然,才出城不久,就听说龟兹王死了,是因为……”
史伯刀哈哈笑了起来,凑在任弘耳边道:“是因为任君召妓不满,大闹龟兹引发了他的心疾,忽然暴毙。”
“这么说我也和傅公一样,杀死一个叛汉的胡王了?真得感谢龟兹人,这是大功啊。”
让任弘也乐得不行,二人已经十分熟络了,他拍了拍史伯刀鼓起的肚子:“不过史萨宝,那一日,我可是对你的表现十分满意啊!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史伯刀道:“绛宾做了龟兹王,姑翼主政,龟兹戒严,城中聚集了两千兵,弹压不满者。又发其余城邑三千兵东行,与匈奴僮仆都尉一起围困轮台。”
任弘和刘瑶光对视一眼,难怪这龟兹国铁了心投靠匈奴了,原来是发生了一场政变,亲匈奴的姑翼掌控权力,但这也意味着,龟兹现在极其不稳。
“任君不是应该护送乌孙使团去玉门么?怎么反来了西边,用汉人的话说,这不是南辕北辙么?莫非南下的路也被截断了?”
任弘却神秘一笑道:“若想向东,必先西行,史萨宝,我要托你为我购置几样东西。”
他一样样列出清单:“姑墨国不是有牦牛么?且为我找来上好的牦牛尾三重,得用染料染成赤红色,明黄色的缨,还要一根八尺的黑漆木杖,材质要好,最好是硬到能透胸而出的那种。”
史伯刀一一应下,任弘又看向一旁坐立不安,身上痒却不好意思去抓的瑶光公主道:“还要为这位淑女准备一间干净屋舍,足够的热水,劳烦了。”
任弘是知道的,他们夙兴夜寐的跋涉,几乎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洗澡了,瑶光虽然亦是“天当穹庐地当床”,不挑剔也从不抱怨,但五天不洗澡,沙里来土里去,公主已经忍无可忍啦!
瑶光感激地看了任弘一眼,如蒙大赦,也不管这粟特村落的葬礼何其可怖了,匆匆起身跟着粟特女子出门而去。
“老韩,你与瑶光公主的护卫出去周边巡视,不可大意。”
任弘连韩敢当也打发走了,这才对史伯刀低声道:
“史萨宝,还有一事。”
“任君请说。”
史伯刀知道,汉与匈奴正在西域角逐,但对粟特人而言,喜怒无常,又无法提供丝绸的匈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贸易对象。
而这几个月来,他也尝到了垄断大汉丝绸贸易的甜头,所以宁可拼着牺牲西域北道粟特人生意的风险,也要成为大汉的朋友!对任弘要求,可谓是有求必应。
“请史萨宝让粟特人,在姑墨、温宿、尉头等城郭国的集市,宣扬一件事。”
任弘侃侃而言:“龟兹王劫杀乌孙使团,欲扣留乌孙公主、王子,幸有汉使助之,公主、王子得以脱身。而龟兹又派人追杀,几死矣。”
“乌孙号称控弦十万,西域最强的行国,如今被龟兹羞辱轻慢,若还只是忍气吞声,而尤不敢加兵于龟兹。姑墨等邦每年的贡赋,大可不必再给乌孙,而该转交给龟兹了!”
“最后再编个歌谣,改成当地语言,在各邦散播。”
任弘也是人才,拍着手,张口就来。
“乌孙乌孙,龟兹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