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蕴视线落在她露出来的一截白皙皓腕上,目光深幽。
他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身体都有些僵硬了,才轻轻将手覆了上去。
屋檐上的瓦沟汇聚成一股股水流,接连成串落下,少女睡容安稳,少年靠在她床边坐下。
*
翌日却是个大晴天。
地面像个烤炉,滋滋往外冒热气。
白檀深坐在白景渊的院子里,手边一杯上好的碧螺春,白玉棋盘上黑子已经将白子杀了个片甲不留,徒留一地残局。
男人开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现在不会动我。”
白景渊道“妹妹的梦里,我们四个人无一善终。”
白檀深云淡风轻,“当我第一回被封赏时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将军府在京都扎根数十年,却扎进了泥潭中,越是承载的多,就越陷落的快。”
“大哥的意思是?”
“我们几人牵扯太深,很难脱身,可小鱼儿无辜,我不愿看她陷入危险当中。”
白景渊敛目。
“她和谢行蕴成婚之后,南诏那边必然会派人来祝贺。”白檀深眼神平静,“南诏王护短,到时我想让小鱼儿暂时留在那。”
南诏和京都,岂止千里之遥。
南诏王拥兵数十万,小鱼儿嫁过去便是他唯一的嫡孙媳妇,便是天子,也会深深忌惮。
白景渊没有犹豫多久,“她不会去的。”
白檀深指腹摩挲黑子,黑子在玉盘上发出清脆的翻滚碰击声。
“实话实话,她定不会离开。”白檀深居然勾起一抹笑,“但总有办法的。”
白景渊不怀疑白檀深有这个能力,他扫视一圈,天蓝如水洗,小鱼儿牙牙学语的模样还恍若昨日,一转眼便亭亭玉立,竟是十几年过去了。
“嗯。”他补充了一句,“不会太久的。”
在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后,他便亲自把他们的小鱼儿接回家。
白羡鱼醒了之后脑袋还有些昏涨,她躺在水榭旁的软塌上吹了吹风,这才好些。
绿珠并不知道傅院判和白羡鱼说了什么,只知道白羡鱼心情不佳,她走到香炉旁,二十几样香料小瓶放在盘子中,下面垫着一层红布,试探问“小姐,公子上回带来了很多香呢,您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你选吧。”
白羡鱼兴致缺缺,八角亭里放了几盆冰块,里面的温度和外面的温度形成了极大反差,鱼儿好似都察觉到了变化,一个劲地往少女躺着的地方凑。
面前的罐子上贴着香料的名字,之前小姐一直是用的小侯爷送来的南柯,现如今用完了,绿珠听了白羡鱼的话,便放好香料一个个开始选。
顿时,亭子内香气扑鼻。
绿珠闻了几个,笑道“小姐,上回公子是不是说这每种香料都有不同的用法,听说西域多妙香,还有许多故事呢,要不然咱们叫二公子手底下的小厮来说说?”
女孩期待地看着她,白羡鱼目光逐渐温软下来,她知道绿珠是在变着花样让她转移注意力,于是慢慢点头。
绿珠顿时笑容满面,让白离去叫了,很快白陌淮房里的人便来了。
他看上去有些紧张,绿珠和他说明来意之后,男人老实点点头,向白羡鱼行了礼,拿起一瓶开始介绍。
到底是跟着白陌淮走南闯北的,很快便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小姐,这是‘真梦’,燃起这种香料,会让人梦到最后悔的事情,并且能够主动选择与现实截然相反的路,从而美梦成真……”
白羡鱼听着听着来了点兴趣,跟小时候听书一样。
男人讲完几瓶,拿起一个明显贵重许多的玉瓶,动作小心翼翼的,“小姐,这是‘南柯’……”
白羡鱼杏眼微抬,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瓶子。
南柯,似乎就是谢行蕴送她的香料,她之前还寻了许久,并没有听说过这类香料。
绿珠听到耳熟的,笑道“我知道,南柯是助眠的,也是可以让人美梦成真的香料!”
男人点点头又摇头,语带敬畏道“是也不是,这味香料是公子带回来的最为珍稀的一种,千金难求。”
“哪珍稀了?”
“此种香料是西域一位佛子亲手制作而来,助眠之类寻常香料有的,它也有,最特殊的是南柯据说可以让人梦回前世,若是前世今生皆有缘之人用了,便可回忆起前世在一起的种种……”
男人娓娓道来,半点不像在胡诌。
绿珠听得入神,倒茶都忘记停了,茶水咕咕冒出来,她连忙用巾帕擦,“小姐……”
却看到白羡鱼同样听得入神,一双眼睛若有所思。
男人讲完南柯,正想讲讲下一瓶,结果听到少女淡淡的嗓音,“我困了,你走吧。”
男人诶诶应了两声,退下了。
绿珠收拾完走上前,“小姐,那奴婢给您燃南柯?”
“不要。”白羡鱼面露抗拒,“把它收起来。”
绿珠不明所以地点头,转而燃起了另一种香,很快,香气将亭内笼上一层轻纱。
白羡鱼想到她做过的那些梦,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她还以为,她真的动情不自知,便是连晚上做梦都梦到谢行蕴。
那这个小手段他是什么时候用的呢。
在他们去佛缘寺之前,风雨交加的夜里,她第一次在谢行蕴面前做了不可言说的梦。
于是便有了后来她夜间心痛难忍,向谢行蕴寻一味香料助眠。
她知他随身带着香料,可居然是羊入虎口,情蛊燃香双管齐下,叫她没有生出半点怀疑。
那些相拥的夜里,还有看似关心的亲密接触,谢行蕴是不是就在思考怎么给她种蛊呢。
心脏再一次抽痛,这一次白羡鱼连捂都不想捂,疼痛越真实,越像是一种嘲笑。
笑她在同一个男人身上栽倒了两次,甚至直到前日,她还在想办法缓解他和哥哥们的关系。
“小姐,小侯爷来了。”
白羡鱼侧躺着,没有起身的意思。
直到谢行蕴走到她身后,将她身上盖着的薄毯子往上提了提,“在做什么?”
白羡鱼给绿珠递了个眼神,绿珠很快会意,虽然有些不解,但是她还是很迅速地将抱着剩下的香料离开,里面就有南柯。
然后白羡鱼才转身,仰起头看着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有些困,出来凉快凉快。”
谢行蕴略微勾唇,墨发在日光下犹如一匹黑缎,边角锋利,眼神却是温柔的,“小心着凉。”
白羡鱼眸底发寒,她默默移开目光,假装拨弄春瓶里的梨花,心脏牵连着指尖都在痛,“嗯,你来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