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知子罗还有多少人?”一位专家问。
“三十多户,一百多人,都是老人,跑不动了。”
“都是原住民吗?”
“我们原来就住在这里的,大家都搬了,我们也搬到下面村子了。那时候我才刚结婚。后来滑坡把房子冲了,没地方住,我们就又回来了。”
“哦。”
“那靠什么生活?”
“就种点玉米、荞麦当口粮,现在又在后面山上种点茶,弄到六库去卖,也卖不起价。”卢局说“人均年收入大概就是三千左右。”舅舅点点头。
小白龙团更加如坐针毡了!怎么好意思吃他们家的饭!还有他们攒了一年的肉!
但为了晚上的唱歌,只能先厚着脸皮坐下去了!专家们喝着茶,
“这茶不错啊!”何欢说“高山云雾出好茶!虽然这里种茶历史短,但环境好,所以茶叶品质还是很好的!只是市场炒作山头古树,这些不出名的就卖不起价,但并不是味道不好。”谷局笑着看看小白龙,
“茶神这么说了!以后这里肯定会发展起来的!”舅舅有些疑惑地看着小白龙,谷局笑道“你认识他们几个吗?”显然,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和名人不是很熟悉。
何欢和几个云州名人都笑着摆摆手,示意谷局不要讲。火塘噼噼啪啪地燃烧着,大锅里咕咕都都,香甜扑鼻,溢满整个屋。
也住在学校的邻居先抬来几张桌子,舅舅把桌子在火塘边摆开。邻居们陆陆续续端着菜进来。
专家们很不好意思,邻居很多都是老人,都不太懂汉语,放下菜,笑笑地离去。
舅舅说“他们也回去吃饭,一会儿来唱歌。”何欢说“这些老人家都是怒族的吗?”
“什么族的都有。本来住在这里的都是怒族,搬来的有附近的傈僳人、勒墨人。”何欢解释“勒墨,是白族支系,白族基本汉化了,勒墨是很原始的一个支系。”梁安歌兴奋道“他们说来唱歌,所以他们都会唱歌跳舞吗?”舅舅点点头,
“我们这里没几个人,更没人来,你们远道而来,我们肯定要唱歌跳舞。”
“没有禁忌吗?”舅舅愣了一下,卢局解释道“有些基督徒不能唱歌跳舞。”舅舅抱起一坛咕都酒放桌上,
“我们家原来信的。但是信徒不能喝酒。坚持了几天,后来就受不了了,又开始喝了。我就想着,算了,等我哪天不想喝了我再信教吧。”
“哈哈哈……”一群人狂笑。舅舅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大家好不容易才忍住。
梁安歌说“您别介意,我们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村子里的人都信嘛,一天晚上礼拜的时候我喝醉了,又唱又跳,大家都看我,我很不好意思。”专家们看着他,实在太可爱了!
“后来房子又被冲垮了,村里有些人说我触怒了主,才遭到惩罚。我也不想重新修房子,就带着全家回到老城了。”专家们点点头。
“上面这教堂废弃了,刚好没人管了,就围着火塘唱歌跳舞,还快活。”
“三盏的歌都是您教他的吗?”
“是我教他的。唱歌、跳舞、喝酒,没有这三件事,上了天堂也没意思。”大家都笑起来,活明白了!
“那三盏的父母呢?”
“他妈妈,就是我妹妹,在他八岁的时候去世了。”
“啊!”一家人表情倒是挺平静的。
“爸爸呢?”
“我妹妹也信主,尤其是生病后天天祷告,但她还是没好。最后妹夫通知我们过去,就商量到底是去天堂还是回祖地。我想,天堂有人愿意去就去,但我想把她送回祖地。我就想请禹谷苏来办丧事。”何欢解释“禹谷苏,就是怒苏人的祭司。”舅舅点点头,
“他爸一家都信主,说要送去天堂。我们怒苏人死后一直都是回祖地去与祖先团圆。去天堂,天堂到底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人,不知道她去了怎么生活。只有回祖地,每一程都知道怎么走,知道她能回到祖先那里去跟祖先团圆,得到祖先的照料。我们活着的才放心。我跟妹夫吵的时候,妹妹握着我的手,紧紧的,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流泪,我知道她不放心去天堂,我说送她回祖地,奥普已经去了。”
“父亲。”何欢解释。
“以后姐妹们都要去祖先那里团聚。她才闭了眼,松了手,安心去了。”大家眼泛泪光,为他们淳朴的家族感情。
到另一个世界也要团圆。三盏低着头,在桌上摆放着酒碗,挨次倒上咕都酒,看不出表情。
“妹妹走了,他们请了神父,我也请了禹谷苏,禹谷苏不好请现在,很多都找不到了,不会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等神父简单念一下后,我就让禹谷苏把她送回了祖地。后来,他爸爸又娶了,我就把外甥带回家来了。妹妹走了,他还是我们家的人。”客人们十分感动,不愧是姑舅亲啊!
“您自己有孩子吗?”
“儿子成家了在外面打工。还有个女儿,在玉溪上师范学院,过几天才回来。”
“哦。”大家点点头。何欢说“指路经是西南少数民族,特别是藏缅语族,普遍的丧葬仪式。也是藏缅语族口述历史的宗教化。祭司吟唱的内容包括历史源流、神话传说、战争迁徙、部落分裂和融合、寻土定居、礼仪民俗等等。是一部详实的民族史书和风土人情记。很多地名和遗迹都是真实可考的,古今地名是可以对照的。沿途有些什么景物人物,该怎么过去,像熘索、筏子这样古老的交通工具,都出现在指路经中。比起宗教所描述的虚无缥缈的神国抑或天堂,他们的祖地,族人魂归之处,就是他们祖先迁徙的路线,就存在于现实世界中。”舅舅点点头,
“是啊!我们祖先南诏时期在洱海边建立了三诏,后来南诏打败了咱们,我们的祖先就渡过澜沧江,翻越云岭,又翻越碧罗雪山,到了知子罗。”专家们看着他,汉族文字虽然创造得很早,但很多人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根。
或许他们这种死后必须回到祖先发源地的寻根之旅,是他们血液里挥之不去的烙印,一代代口传下来的族群记忆。
这很令人感动!见酒已经倒好,桌上摆满了邻居送来的菜,舅妈也把切得薄薄的亮亮的香喷喷的琵琶肉,端上了桌。
舅舅招呼客人们入座。斗三盏拿来两把达比亚,递给舅舅一把,甥舅弹起达比亚,外婆和舅妈变魔术一般从腰上摸出两把短笛,吹起来。
一家人围着客人们边弹边跳,唱起了怒族酒歌。音乐世家啊!大家惊喜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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