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又一场幻觉。</p>
他垂下手，浑浑噩噩的离开。</p>
该去哪里呢?</p>
谢沉舟不知道。</p>
正如他不知道桑念在哪儿一样。</p>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被一物拦住去路。</p>
他恍惚抬眼。</p>
高大的神像矗立在草地上，上万年的岁月过去，面容早已模糊不清。</p>
就连祂脚下匍匐的那只狰狞凶兽，也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多了几分可亲。</p>
祂们目视前方，在过去的某一瞬间中，实现永恒。</p>
谢沉舟注视祂们许久，忽然跪下，双手虔诚合十。</p>
“神明再上，弟子谢沉舟，在此忏悔所有犯下的罪孽。”</p>
“我愿为此堕入无间地狱，日日受烈火焚身之痛，拆骨拔筋之苦，永无宁日。”</p>
“只求……吾妻归来。”</p>
“我有罪。”</p>
“我爱她。”</p>
……</p>
神像无声凝视脚下长跪不起的青年。</p>
经年风霜下，那双模糊不清的眼眸，只剩些许慈悲的弧度。</p>
谢沉舟额头抵住冰冷坚硬的地面，声音很低很低：</p>
“求你睁开眼看看，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p>
“求你，看一看。”</p>
“……”</p>
良久，谢沉舟扯了扯嘴角，眉梢漫开浓重自嘲：</p>
“是我忘了，世上无神。”</p>
他目光冷下去，站起身，抬手欲推倒眼前的神像。</p>
“啪嗒——”</p>
一样东西落在他面前，晃悠几下，最终停在他脚边。</p>
是一枚残缺的贝壳。</p>
“啪嗒——”</p>
又一枚贝壳掉下。</p>
上方，神像掌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衣料摩擦。</p>
谢沉舟一寸寸抬起头，迎着正午璀璨盛大的日光看去。</p>
神像掌间，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摇摇晃晃坐起来，逆着光，看不清脸。</p>
她穿着浅绿色的裙子，裙摆还裹着不少贝类与沙子，随着她的动作雨点般簌簌往下掉。</p>
头上一概簪环全无，只剩一头缎子似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发间粘着几簇海灵藻，晶莹剔透如宝石。</p>
她实在太过虚弱，身形晃了晃，没能坐稳，直直从边缘处摔了下来。</p>
谢沉舟控制不住地伸手。</p>
于是，她跌进他怀中，温软而柔软的一团。</p>
谢沉舟僵硬地低头，呼吸与心跳似乎一齐停了下来。</p>
少女猫儿一样蜷缩着，轻得好似没有重量，声音也极小：</p>
“对不起，我受伤了，一时没坐稳。”</p>
“谢谢你接住了我，把我放地上就行了。”</p>
谢沉舟没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像是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p>
她勉强打起精神问道：</p>
“你的气息很熟，我好像在凌霄宗的后山遇见过你，你是那个炸了井就跑的道友吗？”</p>
“轰”地一声，谢沉舟瞳仁轻颤，脸上一片空白。</p>
“请问，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我不小心掉进了海里，醒来就到这儿了。”她问。</p>
“……”</p>
好一会儿，谢沉舟动了动唇，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p>
“归墟。”</p>
闻言，她睁开无神双眼，嘟哝了一句什么，谢沉舟没听清。</p>
很快，她又问道：</p>
“你来归墟做什么？”</p>
谢沉舟道：</p>
“找一个人。”</p>
她问：“又找人？那这次找到了吗？”</p>
谢沉舟沉默良久，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语气艰涩：</p>
“……找到了。”</p>
“太好了，这次你终于找到那个人了。”她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p>
谢沉舟顿了顿，轻声道：</p>
“余渡。”</p>
桑念道：“原来是余道友，对了，我叫——”</p>
“桑念。”</p>
少女惊愕的神情中，谢沉舟一字一顿道：</p>
“你叫桑念。”</p>
这个名字，历经漫长的三百年时光，上穷碧落下黄泉。</p>
终于在归墟寻得。</p>
而今，繁花欲燃，故人已归。</p>
平芜尽处是春山。</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