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姑父,指的便是崔九娘的丈夫王缙。崔朋一下子醒悟过来,接下来的一路上,他始终沉默不语,直到身旁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五姑姑,他方才注意到,崔五娘竟是正站在角门处。因为母亲待这位五姑姑竟是以半师之礼,崔朋对崔五娘亦是极其敬重,连忙和杜仙蕙一起行礼。
崔五娘微微颔首,这才言简意赅地说道:“你们大伯父,阿娘,小叔,还有西府诸位长辈,都在正堂等着你们,快去吧1
杜仙蕙本想问为何崔五娘不去,这一次却换成崔朋拉住了她。行礼答应一声后,崔朋拽着她匆匆往正堂方向赶去,直到崔五娘的身影渐渐远了,他方才停下步子,郑重其事地问道:“祖父总共三子,阿娘代表的是阿爷,再加上西府诸位,看来是曾祖父这一房的三支全都到齐了。你刚刚说得固然有理,可堪现在的光景,我才算是真正明白阿爷的意思。阿爷只有杜黯之杜望之两个堂弟,都是唯他马首是瞻的,又不在长安,可崔家不同。”
崔朋的曾祖父崔知温总共三个儿子,崔泰之历官黄门侍郎,工部尚书等职,爵封清河郡开国公,崔庆之早死,崔谔之亦是历官无数,曾拜太府卿,检校御史中丞,爵封赵国公。三支虽如今盛衰不同,但子孙众多,一直都是毗邻而居,遇到这种大事,别说他还代表不了祖父崔谔之这一支,就是父亲崔俭玄在也不行!
今天夜里,长安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公卿大臣正在彻夜未眠,紧急商讨!
女儿女婿走了,回到家之后安安稳稳睡了一个午觉的杜士仪此时身着便袍,闲适自如地歪在妻子身边,突然开口问道:“广元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石国覆灭,高仙芝大获全胜回了于阗,至于献俘献捷,因为安禄山这场叛乱,暂时就搁后了。捷报上特别提了李嗣业等五人殊功,广元虽是五人之中排名最末,但以他这个年纪,能够有这样的战功,已经很难得了。”王容中肯地评价了长子的功勋,随即淡淡地笑道,“据说陛下原本递话给裴相国,说是广元将门虎子,年少立大功,应该大加嘉奖,也好激起公卿子弟的向上之心,定下安西副大都护,都知兵马使之职,结果被裴相国义正词严给拦了回去。”
“哦,长宽真是没辜负他这个左相的名头1杜士仪不禁哈哈大笑,“南阳王之前还拿这件事当人情似的告诉我,他却不想一想,如果真的是将门虎子,又怎肯吃这一招捧杀?别说广元还年轻,纵使武艺和军略都不错,又怎么能和高仙芝的灭国之功相提并论?又怎么能和李嗣业这样的宿将拼功劳?”
“你倒是够放心咱们的儿子不吞诱饵1王容也曾经担心过长子是否会一时不察和高仙芝闹僵,可西域太过遥远,杜广元又出征在外,她就算派信使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遥控指挥。再说,雏鹰终究要展翅,她只能狠狠心不管。如今,她嗔了一句之后,就拿出了长子的私信塞到了杜士仪手中,“广元的信,上头虽说提及军功,却对石国那边的局势很不看好,说是纵使以灭国之威,也难以慑服大食人。”
杜士仪翻看了一下信笺,最后轻叹道:“如果说,突厥和吐蕃已经是我唐人心目中的强蕃大国,那么,大食不但更加广阔,而且更加强大!幸好安禄山这场大乱消弭得快,否则接下来就要应付得焦头烂额了1
“你这个当父亲的既然回来了,广元身在西域插翅难回,可为何还让幼麟这时候留在宫中不回来相见?怀恩不是已经总领三镇兵马驻扎在禁苑了吗?”
王容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疑问,杜士仪也不会隐瞒妻子。他微微眯起眼睛,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以为,我抛出这么一个大诱饵,只是为了自己当好人?大位在前,得人望者就可登顶,这时候除却寻找门路,你觉得会不会有人因为利欲熏心再闹出一些什么事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可如今这时候,却是瞬息之间就可以把人心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这时候,王容方才真正明白了杜士仪的心意。丈夫之所以带了这么多兵马回来,却刻意把自己所有实力暂时收缩起来,却是在等待那些人为了利益而疯狂!毕竟,天子和诸王的分际,何止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场不是兵谏的兵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