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般勤奋刻苦不辍,怎能短短数年间便脱胎换骨?
“你还漏了一条,当初就是因为你实在是读书抄书实在太过废寝忘食,于是卢师担心,这才让我教你琵琶,没想到你读书在行,乐理上却天赋更佳,一时竟是凭此名动两京。”
随着这话,裴宁出现在了两人身后。杜士仪没想到一不留神,裴宁竟然训完卢聪出来了,连忙往其偷瞧了一眼,而裴宁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脸色纹丝不动,只慢条斯理地说道:“卢四郎现在正在绞尽脑汁写我布置的那一篇试赋。他父亲寄希望于他能够进士及第,所以如今杂文重诗赋,他少不得要在这上头下点功夫。三百五十字的赋,于他的资质来说,足够让他熬上一整天了。”
这真是魔鬼老师!
杜士仪想起当初草堂师兄弟们被裴宁折腾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正想赶紧岔开这个危险的话题,却只见裴宁又对王容说道:“玉曜刚才兴许听小师弟说过不少别人的积年旧事,可有兴趣听听他的?”
不料想裴宁突然说这话,杜士仪先是一愣,随即大惊失色。要知道,他当初和崔俭玄与卢望之同处一室,可没少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师兄给捉弄过,就是卢鸿,有时候也会老夫聊发少年狂,把他们这些入室弟子耍得团团转。然而,裴宁却没有涉及这种足可令人捧腹大笑的积年旧事,而是说起了草堂中的那些辩难文会诗社,说起众人为了问难而激辩至彻夜不休的时候,裴宁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丝向往。
“没有掺杂半点利益的向学之心,也就是那些年了。”
孔子当年七十二弟子游学天下,求学者始终络绎不绝,而在他之后,也常有贤达效仿此举,可历朝历代以来,真的能够辞谢天子征辟,安心呆在乡野教书育人的却是少之又少,卢鸿能够辞谢左谏议大夫这样的门下省之职,飘然还山,王容对此也是敬佩莫名,如今听着听着便不禁心生神往。她忍不住双手扶着船舷,远远眺望着两岸青山,江上绿水,她侧头发现杜士仪已经面露怅惘,分明正在追忆往昔岁月,她不禁心中一动。
“三师兄,你既是教授杜郎琵琶的启蒙之师,如今置身山水忆往昔,可能即兴谱一曲?”
裴宁明经及第后,就因裴氏那庞大的人脉和实力步步高升,自始至终少有对人透露自己亦是卢门弟子,和杜士仪明面上的往来也并不多,至于同样精擅的琵琶,他更是几乎不曾在人前显摆过。此时此刻王容开口相邀,他先是眉头一扬,竟是答应了下来。不多时,他回舱房取了琵琶来,就那么随随便便席地坐下,右手抚弦只一沉吟,音色急促凄切,须臾就在船上渐渐传开。而在一阵急似一阵好似马蹄驰响的声音之后,又是一阵婉转悲音,接下来却是声音转柔,不多时又是切切急促,带出了几分铿锵之音。
如蒋福和船上舵手等等,听到也不过是纳闷一阵,卢聪则是冥思苦想着那篇试赋,根本没留意,而在业已出神的杜士仪听来,却依稀想起了那个骤然传到草堂的悲讯。倘若不是崔俭玄的祖母齐国太夫人杜德病重,崔俭玄方寸大乱,卢鸿也不会让他护送其返回东都,更不会在此后,自己辞别恩师赴东都的情形。事后卢望之赶了来,参加了杜德的葬礼后,也捎带了卢鸿的话,让他留下准备解试。
其实卢鸿早就知道,他和那些一心求学的士子们不同,他一直都卯足了劲存着功名之心,否则,也不会那样密集地训练他试赋!而如果没有那样的倾力教导,也没有他杜士仪的今天!可是,自从进士及第之后,他就不再是自由身,再也抽不出身,再也找不到机会去探望那位爱护他至深至切的师长!
不知不觉,杜士仪已经是眼眶湿润,扶着船舷的手不知不觉加大了力道,连指甲死死抵住了船舷那坚实的木料,传来了一阵阵隐痛,他都没有察觉到。直到那琵琶之音骤然间转为轻快活跃的音符时,他才从那种恍惚中回过了神,但眼前又浮现出了一次次在嵩山过除夕的情景。
他拿着食谱下厨指手画脚,师兄弟们凿冰求鱼给卢鸿尝鲜,卢鸿不辞辛苦给留在草堂过年的学子们答疑解惑,甚至还额外负担伙食……林林总总温馨的一幕一幕走马灯似的在面前闪过,最后则是卢望之最近一次见到他时,提点他时所吟的那首李峤李巨山的《汾阴行》。几乎是本能的,他就这么和着琵琶声唱了起来。
“君不见昔日西京全盛时,汾阴后土亲祭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