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时期,高门大户的女子出门时,为了隔绝别人的窥视,还常常戴着帷帽和幂离。但如今去大唐开国须臾已过去将近百年,尤其是武后主政,韦后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等一个个性格各异的女人在政坛上大放光辉,因而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不足为奇,帷帽幂离等物更是几乎被人遗忘了。尤其那种长达脚面的幂离,除了那些积古的老人家,其余人根本没有瞧见过。
正因为如此,当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发现云山茶行那位被推出来的慧娘子,头戴黑色的幂离,那真面目完全令人无法窥视,其侍女竟也是同样装扮的时候,全都觉得又神秘又好奇。可打过交道之后,那种神秘感就变成了凝重感,尤其是实地勘察建池地点,计算工程量、工期以及工钱耗费种种,用那种悦耳中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说出来,众人不得不给予重视。
官府作为募集资金的主导,可在建池修渠的过程中,却并不实际参与,而是把实际操作权下放给出资人代表,这种新奇的模式是从前不曾有过的,而主持揽总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子,这更是稀罕事。至于这女子仿佛精通算学,眼光犀利,一时再没有人质疑她是否云山茶行的东主了。
见那位慧娘子正在对崔澹和李天绎解说这第一批资金投入的一千贯如何分派,罗德便对吴家家主吴琦低声说道:“崔澹和李天绎推出了这么一个人,起先我还以为是那位明公授意,可让人查访下来,这才知道这云山茶行不显山不露水,但数年之间几乎占了蜀茶贸易的三分之一还不止,两京佛寺道观所用的茶,更几乎给他们垄断了,据说,还有往东北送去的茶叶。”
罗德去查了,吴琦又怎会没有查。若非如此,他又不是阿猫阿狗,即便捐出了一千贯钱,可杜士仪又没来,他用得着亲自到这里陪人?如此一个庞然大物却窝在蜀中,若非此次突然显露出来,而且收起茶来再不像往年那样悄无声息,赫然是茶市第一家,算算那庞大的财富和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甚至连杜士仪都仿佛心知肚明另给三分薄面,他何必做那恶人?
“春耕时节,民夫本就召集不易。那些无地,佃租别人土地耕种的人还好说,但也有丢下自己的土地应召而来的人,因此,工钱定在一个月一千五百文并不算高,毕竟,这是最繁重的体力活。”王容见几个各家荐来的帐房对工钱有异议,便如此解释了几句,待见有人还想说话,她便又淡淡地迸出了又一句话。
“而杜明府此前已经说了,七千余贯看似不少,然则真正动工,却难免仍有这样那样的不足或缺口,因而,官府此前官收那八百余亩茶园的茶叶,而后又抵给我家茶行所得的收益,也会视情形贴补进来。所以,各位不用一味省俭,以至于苛待了民夫。”
崔澹这才嘿然一笑,对李天绎说道:“看到了?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咱们看似是出了一千贯,可人家却是一口气把官府从那八百亩茶园收的茶叶给包圆了,听我家大郎说,直接就高出了三成!凭着那一层溢价,杜明府如今办事自然活络了许多。可算一算那云山茶行的手笔,可就不是小数目了。李老弟,你好本事啊,刚刚出掌李家,就能够靠上如此硬实的靠山1
李天绎干笑一声,却总不能说他根本就只见过白掌柜,这位神秘的慧娘子,其实此前也只是听说过人,根本就不曾见过?当着崔澹的面,他不会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含含糊糊蒙混了过去。等到王容把几个各家帐房所经管的一方面都给分派好了,更令白掌柜居中监管,又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他方才连忙迎了上去。
“慧娘子……”
“李公,崔翁。”王容颔首为礼后,见两人无不对厚厚幂离之后的她体现出某种程度的好奇,她便欣然说道,“如今这番分派却也已经差不多了,不知道李公和崔翁可有闲暇与我一赏锦城散花楼?”
这样的邀约若出自其他女子,即便两人早已过了猎艳的年纪,必然会自鸣得意,可此刻更多的却是受宠若惊。尤其李天绎自从夺回家主之位后,渐渐得知由于李天络的败家,家中不少产业都抵押了给人,其中有一大笔就是落在了云山茶行手中,他是恨不得立时去找那白掌柜继续叙谈此前的木棉之事,奈何人家突然就避而不见了。此刻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而崔澹见他如此态度,本就性子猴急的他自然不会落于人后。
而他们这三拨人一走,罗德和吴琦对视一眼,心中失落的同时,罗德不得不强笑道:“我这就去见范使君,不知道吴兄……”
吴琦也知道自己错过了此前的最好机会,如今若是再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那就有些愚蠢了。于是,他打定主意两不沾惹,打了个哈哈就说道:“我就不敢去叨扰范使君了。过几日我得远道走一趟山东,家中情形,还请罗兄多多照看。”
神仙打架,我这小鬼还是躲远点儿!惹不起,我还躲得起么?
见吴琦竟是笑容可掬拱了拱手,就此走得飞快,罗德一时呆立在场,这才意识到当初的三家人随着李家易主,吴琦不战而退,这居然只剩下了自己一家孤零零的。若是范承明真的大获全胜却还好说,即便是平手,日后即便范承明调走,杜士仪调走,剩下的李家和崔家还不得把自己活生生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