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跃纵声长笑,频频摇头道:“颜师您真的很坏,又想骗我去做圣人。这已经是今天第几次了,您的话题一直围绕圣人在灌输我。”
颜师古盘膝坐在对面,闻言面色悠悠,意味深长道:“做圣人不好么?孔子周游列国,最后儒而成圣,数百年来饱受士子崇拜,天下各地都有孔圣庙。老子西出函谷关,紫气浩荡三千里。道德经奉为经典,此书甚至开创了道家一脉……”
老头说着笑眯眯看了一眼,慢悠悠又道:“殿下应该知道,道教乃是大唐国教,一方圣人传下教派,可令几百年后的朝堂奉为国教,位高尊崇,享受香火,做圣人不好么?”
韩跃大摇其头,嘿嘿道:“老师您真的很坏,总是想骗本王去做圣人。我说咱们爷儿俩能不能正正经经聊天,非要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么?”
颜师面色一肃,郑重道:“此乃君臣奏对,非是忘年聊天。殿下可以不在乎身份,老朽却得遵守礼仪。西府赵王阁下,您应该去做一个圣人。”
韩跃抓了抓脑门,忽然失笑道:“拉倒吧,差点又被老师给骗了。您乃大唐人瑞,就算见了我爹也能唾弃他脸,再说咱们现在也不算君臣奏对,因为本王只是个王爵,老师您身上也没有官职……”
说到这里忽然调皮的眨了眨眼,笑嘻嘻道:“颜师您看,我不上当。”
颜师古满脸愕然,随即哈哈大笑,老头忽然伸手指着韩跃鼻子,笑骂道:“真是个小滑头,果然逮不到你。臭小子到底怕什么,难道做圣人不好么?”
“不好不好1韩跃再次大摇其头,面色悠悠道:“做圣人必须端着,做混混才能随意。小子我自幼是个混混,就算成为王爵也端不起架子。颜师莫要再劝了,本王是不会上当的。”
颜师古点了点头,满脸赞许道:“既然如此小心,老朽不劝你也。但是混小子你记住了,有些事无法躲开,因为它会遵循大道。你建研究院开拓民智,设产业蕴养终生,麾下大军荡清寰宇,身为护族守卫山河,这所有一切加起来就是圣人之举,哪怕你或者不肯承认,死后必然要流芳百世……”
韩跃嘿了一声,目光闪闪道:“只要老师不把本王写进史书,我保证其他儒生绝不下笔。儒门被我得罪光了,他们怎会说我好话?”
颜师古不置可否,坐在门口的那个褴褛汉子却霍然起身,大声道:“殿下放心,就算天下大儒都骂你,在下也要手持春秋刀笔为你写传记。”
韩跃哈哈大笑,冲着汉子摇了摇头,忽然起身对着颜师古恭敬一礼,满脸肃重道:“颜师,吾去也。”
颜老头正襟危坐,同样肃重道:“去吧,荡清寰宇,杀伐魍魉,还这天地一片朗朗乾坤,让我汉人百姓从此少受压迫。”
韩跃转身而行,悠然长笑道:“说什么荡清寰宇?不过是起一场刀兵!颜师不要把本王看的太高,其实我也是在给皇家争利……”
他长笑出门,一路向村外离去。屋子内颜师古伸手一抚寥寥无几的苍苍白发,陡然颤巍巍站了起来,冲出门口做歌曰:“天变不足畏兮,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兮,开万世之隆和。”
歌声苍老古朴,带有一股激人奋进的气势。
远处韩跃纵声长笑,忽然也做歌回复,悠悠道:“苟利国家生死矣,岂因福祸避趋之。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四句歌谣出自完全不同的两首诗,但是串联起来却有独特韵味,颜师古浑浊的目光闪过一丝深邃,老头用最大声音向韩跃呼喊,大声道:“好娃儿,你放心去杀吧,若有骂名在身,老夫帮你洗白……”
远处传来哈哈大笑,韩跃不答此话再次做歌,这一次歌声却变得肃杀,声音滚滚宛如惊雷,但听他长声道:“此际春来初月八,我花欲开百花杀。香气透过长安城,满城尽带黄金甲。颜老师,吾去也。洗不洗白无所谓,本王从来没想着流芳百世。”
笑声隆隆,渐渐去远。
颜师古颤巍巍站在门口,旁边那个褴褛汉子恭敬过来相扶,可惜颜老头脾气很是倔强,满脸不满将这个弟子推开,大声训斥道:“放开我,老朽要目送当世圣人去荡清寰宇,你若扶我乃是对他最大不敬。”
褴褛汉子被训得低眉顺眼,恭恭敬敬让开躲在一边。
此际还是一年春初,天气微微料峭发寒,然而接近一百岁的颜老头却坚持站在门口,他努力挺起岣嵝胸膛,坚持不让弟子扶持,老头颤巍巍望着韩跃不断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身材修长的青年。
一轮红日遥遥上挂天中,万道金光射破浓密云涛。忽然有凉风呼啸而来,颜老头仰天大呼一声,道:“杀吧,起一场当兵,染一场腥血,荡清这浑浊寰宇,还天下一片清明……”
陡然凉风灌入喉咙,老头不由咳嗽起来。
门口的褴褛汉子大惊失色,顾不得被骂连忙相扶。颜老头看了弟子一眼,愤怒大吼道:“放开我,老夫自己能站着。”
汉子垂头被骂,但是双手始终不敢放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