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竟然是她……”</p>
虽然早已对当年的事生了疑，虽然正是他让夏霁去查明真相，可真当红缨说出当年的那些旧事，赵誉心中的震动还是难以言喻。</p>
真相那么荒唐，而他竟被隐瞒了那么多年，他们口中那个生下英儿就过世了的女人，原来一直就在九安山上。</p>
太上皇会那样安排，这赵誉并不感到意外，他太明白太上皇为何生出这么荒谬的念头，赵桢对他身上太祖血脉的介怀他一直是知道的。</p>
可他实在想不到赵祯会用如此极端的方式。</p>
“太上皇他为何要瞒着朕？”赵誉问道。</p>
红缨答道，“因为太上皇知道您与崇宁帝之间有仇怨，对公主难免心生抵触，”她顿了顿，才又道，“其实太上皇当时并未觉得真的能瞒住您……”</p>
“那就是想等瞒不住的时候，再告诉朕是吧？”</p>
赵誉想，太上皇也知道此事太过于疯狂，怕他抵触吧。</p>
他与持盈是同族兄妹，她父亲当年又逼死了他的父母，若赵桢一早将此事告之于他，无论于人伦纲常还是个人私怨上，怕他都无法接受。</p>
可等他真与持盈有了肌肤之亲，到时候再跟他说明，大错已铸成，他只能将错就错。</p>
“当时奴婢也没想到，公主那么快就有了身孕，既然如此，让陛下知道真相不过是徒增烦恼。”红缨对他道。</p>
赵誉自然记得当年，第一夜是在潜邸里，那时他与静仪的婚约已经定了，红缨对他说，官家为他安排了一个宫女助他通晓人事，当时他没有起疑也不敢拒绝，之后他便又回到了越州。</p>
大约几个月后，他从越州回到行都，当时朝中有大臣奏请立储，赵桢虽然按下不提，却让他搬进了武德殿里。</p>
武德殿沿用的是旧都的宫殿名，大虞历代的太子，未移居东宫前，大多都是住在金明宫的武德殿里。</p>
他住进武德殿的当晚，半夜醒来身边便躺着一个女子。</p>
后来的事，令他难以启齿。</p>
赵誉从未耽于女色过，在越州练兵时，那些士兵拿了饷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勾栏里，赵誉却连越州的勾栏在何处都不知道，他以为自己的定力是足以坐怀不乱的。</p>
可那一晚，他浑身如火烧，身旁的女子身上不着寸缕，肌肤间是玉一般的清亮质感，柔滑又绵软，触感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她只轻轻靠在他身侧，就叫他无法抵挡。</p>
等一夜荒唐过去，枕边哪有女子的身影，惟余一点暗香，昭示着夜里的一切并非是他的梦境。</p>
他问了红缨，她说那是陛下的安排，为解他在越州练兵的辛劳，特意赐下的侍女。</p>
他有些疑惑，陛下明知他不好女色，从前也并未有过如此安排，怎么会突然如此。</p>
可他又想到自己昨晚无法自持的样子，不禁有些懊恼，难道自己真是那色令智昏之人？</p>
那时他并不知道，他房中的那香炉里被掺了东西，那东西能令人动情生热，所以才让他意识不清，他却只以为是自己把持不住。</p>
再后来，只要他从越州回行都，住进武德殿的夜里，总会如那晚一般，夜里会被体内的躁动给唤醒，然后身侧便有那熟悉的触感，第二日醒来之后，那女子又已离去。</p>
身体忍不住沉沦，可内心却无比厌恶，厌恶那样的自己。</p>
那些夜晚仿佛是在告诉他，自己也不过是个会为色欲失去理智的庸人，他向来自诩意志坚定，可那些意志在女色前也如此不堪一击。</p>
于是他找到红缨，让她往后不要再有如此安排。</p>
“这是官家的意思，”红缨看着他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知道他已经生出了抵触，便劝道，“难道团练大人不喜欢那女子？”</p>
听着这话，赵誉登时脸上浮起了红晕。</p>
他如此义正言辞地想要拒绝，可自己最清楚底气有多不足，那女子躺在他身侧的每一晚，他都无法自制，肉体上的欢愉将他淹没，他哪里还有脸答得出“不喜欢”。</p>
他哪里是讨厌那女子，他是讨厌那个为女色沉沦的自己。</p>
“男欢女爱是天理，大人不必抵触，这女子虽是个宫女，可如今是因为大人婚期近了，不好在此时纳妾，等日后大人与孙家小姐成了婚，官家自会将她赐给大人做妾室，于她而言，也算是抬举了。”</p>
那时他将这番话信以为真，想着既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那断没有对她弃之不顾的道理，只能往后将她纳为妾室，让她留在自己身边。</p>
这样想着，他心里的那份羞耻与自厌的情绪才得以缓和。</p>
随后那女子倒真再没出现过，之后他与孙静仪成了婚，再之后哀牢的百夷叛乱，他奉命带兵平乱，等再回到行都，红缨姑姑抱着一个男婴，告诉他那是女子用性命换来的，他的骨肉。</p>
他不疑有他，而他们瞒着他，这一瞒就瞒到了如今。</p>
赵誉双手紧握，手背上青筋贲起，双唇抿着，目光凝重得让人生惧，红缨看着不敢再语，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赵誉忽然开口，低哑地问，“她是愿意的？”</p>
红缨面带迟疑，像是不知如何开口，见她这番神情，赵誉便明白了。</p>
她怎么会愿意，她的心上人早死在了南渡的途中，她又怎么会愿意委身于自己。</p>
他低头苦笑着，十分了然的低声问，“上皇是拿什么逼的她？”</p>
红缨答，“当时崇宁帝还在北朝，公主一心希望上皇能将她的父亲接回来。”</p>
赵誉偏过头去，想掩饰住自己此刻的情绪。</p>
他真是傻，之前在福宁殿，她为了能迎回父母的遗柩跪地求他，他至今还能记起那一刻她卑微祈求的神情，为了父母的遗柩，她尚可如此，当时崇宁帝还健在，她自然会为父亲奋不顾身。</p>
原来太上皇竟是靠着这个，将她逼得如此的。</p>
“可我怎么记得……她父亲病死在了孩子出生之前。”赵誉低低道。</p>
红缨点头，面上的神情也有些戚戚然，回忆起当年的旧事，她也觉得有些感伤，“那对公主而言是致命的打击，当时她甚至，甚至……”</p>
“甚至什么？”赵誉见她欲言又止，便紧张地问道。</p>
红缨看着他此刻的神色，不敢隐瞒，“公主曾经自戕……”</p>
赵誉震惊地盯着她，“她，她自戕？”</p>
“后来是被阿棠救下的，她是太难过了，也吃了太多的苦。”红缨叹道。</p>
赵誉没有说话，他甚至不敢去想她当时是何种心境，被迫委身于同族的兄长，偷偷生下孩子后，孩子也被抱离身边。</p>
英儿五岁之前，她都被如囚犯一般软禁在那九安山上的道观里。</p>
这些年，她都遭受了些什么，又该有多么绝望……</p>
他忽然想起了她被接回宫后，在福宁殿上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时的她憔悴得令人心惊，与旧都时那个天真明媚的帝姬判若两人。</p>
还有，此前传出她曾在九安山与男子有私时，夏霁查到那个曾经为她诊过病的大夫，他是怎么说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