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伤得重,还活蹦乱跳,我这点儿小伤,用不着早些休息。”话虽然如此说,但张小舒感受到了真诚的关心,心里甚是甜蜜。</p>
同样甜蜜的还有举办了结婚仪式的朱琪。</p>
朱琪对悄悄领证始终心怀不满,想到杨永福反复强调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同意暂时不办仪式。当杨永福在床上提出在10月18日办一个小型仪式时,她还以为是哄她开心,得知杨永福从阳州购买了婚纱,这才相信公开办结婚仪式是事实。从筹备仪式到完成仪式,朱琪沉浸在幸福之中,连长盛矿业办公楼都去得少了。</p>
朱琪换下礼服,在房间稍事休息,然后来到客厅。客厅沙发上,丈夫阴沉着脸,右手夹着一支烟。朱琪皱眉道:“永福,别在房里抽烟。”</p>
杨永福摁灭香烟,挤出笑脸,道:“我陪舅舅抽一支。他抽了几十年,我们今天办结婚仪式,舅舅代表我的家人,一支烟都没有抽。”</p>
爱屋及乌,朱琪对吴佳勇很是尊敬,问道:“舅舅呢?”</p>
杨永福道:“舅舅在房间接电话。”</p>
朱琪坐在丈夫身边,道:“你不高兴?”</p>
杨永福微笑道:“很高兴啊,就是有点儿累。”</p>
房间里,吴佳勇的声音罕见地颤抖:“老七,别灰心,巴岳山这么大,肯定能躲起来。”</p>
老七坐在山顶,俯视着如蚂蚁一般的搜山人群,道:“很难走掉,我没有想到江州警察反应这么快,来了这么多人。他们有备而来,我们落入圈套了。”</p>
吴佳勇道:“老五怎么样,落到警察手里了吗?”</p>
“我们低估了侯大利,五哥完了。警察肯定会定位,我要丢手机了。勇哥,如果这次跑不脱,我这条命还给你了。”老七朝山下望了一眼,取出手机电池,用石头砸碎手机,然后将手机碎片丢进山中小溪中。</p>
五哥被侯大利抓住以后,老七的左轮手枪只有两颗子弹。这些年来,他独自在海州发展,凭着心狠手辣,杀出一条血路。这条路如此血腥,老七不再是跟在吴佳勇屁股后面的小老弟,已经成了响当当的人物。他遇到危险时,根本没有思考,当机立断,立刻朝老五和侯大利开枪。打死侯大利,事情就解决了。打死了五哥,事情也解决了。</p>
开枪以后,老七开车下山,迎面遇到警方设置的检查站。他掉转车头,抢了一辆路过的摩托车,冲进巴岳山。甩脱警察以后,摩托车没油了。他弃车,沿密林朝西走,准备穿过秦阳,回海州。</p>
警察来得很快,老七惊恐地发现所有路口都有警察,还有大批武警、民兵出现在山下。这些人从不同方向开始搜山,密密麻麻,不留缝隙。</p>
丢弃手机以后,老七拿起顺道捡来的两个矿泉水瓶子,钻进刚刚发现的山洞。钻进陌生溶洞有两种危险,第一种危险是溶洞不够深,进入溶洞成为瓮中之鳖;第二种危险是溶洞太深,岔道太多,进去以后迷路,可能永远走不出来,困死其中。尽管进入溶洞有无法预料的危险,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仍然不失为一条活路。</p>
打完电话,吴佳勇颓然地丢下手机。</p>
亲爱的姐姐死了,亲爱的沪娟死了,二哥死了,老五死了,三哥进看守所了,老七被警察团团围住,世界遗弃了自己,活着没有意义,一时之间,整个世界灰蒙蒙一片。吴佳勇俯身朝楼下看去,人生如蚂蚁,忙碌得没有任何意义,无数次,他都有跳楼的冲动,今天这个冲动特别强烈,人生苦短,还这么苦累,不如一跳了之。</p>
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吴佳勇控制住情绪。姐姐早逝,只留下杨永福。沪娟死了,他没有生儿育女,杨永福是他的外甥,也是吴家这一支脉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血。他努力咧嘴笑,笑了几回,这才走出房间。</p>
吴佳勇脸带微笑,道:“永福结婚了,舅舅也就彻底去了一桩心事。好好和朱琪生活,忘掉过去,甩下包袱,开启新生活。”</p>
“舅舅放心,我们都很努力,会把家庭和企业都经营好。”朱琪换上了婚纱,没有穿低胸衣服,打扮得相对保守。</p>
尽管吴佳勇面带微笑,杨永福还是看出舅舅内心的焦灼,道:“舅舅,你平时难得来,多玩几天。”</p>
吴佳勇道:“你们新婚宴尔,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等旧事结束,舅舅就要彻底休息一段时间,用年轻人的话来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p>
今天是结婚大喜之日。尽管杨永福还不知道发生在江州陵园的事,却察觉出舅舅神情有异,道:“舅舅,不管处理什么事情,都不急于一时。”</p>
“你的妈妈,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姐姐,更接近妈妈的角色。你结婚了,我的职责就减轻了,可以给姐姐交代了。”吴佳勇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有事先走,祝你们新婚快乐!朱琪,我用一用你的电梯。”</p>
这一段对话,吴佳勇和杨永福能够明白,传到朱琪耳中纯粹是另一个味道。她还以为吴佳勇要去处理永发煤矿的事,道:“舅舅,有什么需要,你开口就是。”</p>
吴佳勇从湖州来到江州时带有一个双肩包,就如普通旅行客。他一瘸一拐走到电梯前,挥了挥手,道:“你们回去吧,好好生活。”他走进电梯,转过身,通过缓缓关闭的电梯门,看到了外甥阴沉如冰的脸。</p>
吴佳勇的心随着电梯一起下降,沉入无底深渊。</p>
在三楼,吴佳勇走出电梯,走进没有监控的安全通道。此安全通道旁边有一条排水管,能直达楼底。这是矿业大厦的侧墙,绿化带,偏僻,没有监控。杨永福成为朱琪的男朋友以后,吴佳勇仔细研究过矿业大厦,寻找其可利用的破绽。之所以要研究矿业大厦,当时并没有明确目的,纯粹是出于习惯。发现这条水管之时,他便想到如果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大厦,排水管便是捷径。</p>
吴佳勇观察四周后,戴上手套,钻出小窗,沿排水管如猴子一样往下滑落,轻轻落在地面。从钻小窗到落地,也就几秒钟的时间。</p>
吴佳勇喜欢单杠、双杠,还喜欢爬山,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见肉的类型。一条腿受重伤后,如果不是用顽强毅力坚持做恢复训练,吴佳勇多半会长期坐轮椅。他的伤腿到现在恢复得挺好,只不过为了给人行走不便的印象,有意在鞋上做了手脚,一只鞋的底子厚一些,一只鞋的底子薄一些。包括二哥、三哥在内,没有人知道吴佳勇的双腿基本恢复,这留给他很多活动空间。</p>
下地以后,吴佳勇蹲在草丛中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安全以后,从背包里取出天然气公司的工作制服和帽子,找出眼镜和假胡须,稍加打扮,变成了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工人。他随手撬开一辆自行车,从正门离开。</p>
骑着自行车走了两公里,吴佳勇丢弃自行车,沿着江州河走了一段,找到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小车。</p>
坐上汽车后,吴佳勇换上便装,从双肩包里取出通行证,放在驾驶室前,开车直奔刑警新楼。由于有通行证,黑色小车顺利进入刑警新楼,来到地下停车库。</p>
在参加婚礼的时候,吴佳勇顺手牵羊弄了一部手机。到达地下室以后,他用这部手机打了电话。几分钟以后,一个稍胖的中年人走出电梯,来到黑色小车前。吴佳勇俯身,推开副驾驶门,道:“进来啊,里面舒服些。”</p>
中年人钻进车门,紧绷着脸,拿出笔记本,用笔写道:“你怎么到这里来,想要做什么?”</p>
吴佳勇道:“你还是这么谨慎,没必要。”</p>
中年人冷冷地望着吴佳勇。</p>
吴佳勇道:“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们是朋友。什么是朋友,同过窗、下过乡、扛过枪、嫖过娼。”</p>
中年人又写道:“什么事?”</p>
“安排一个人进看守所,和李沪生一个监舍。”这是吴佳勇最后的秘密武器,秘不示人。如今到了最后关头,到秘密武器发挥作用的时候了。</p>
中年人明白吴佳勇想要做什么,摇摇头,写道:“办不到,李沪生是重点人头。”</p>
吴佳勇道:“这是最后一次,办完这一次,我给你一把钥匙,里面有你想要的所有东西。”</p>
中年人用力摇头,写道:“我已经被怀疑了。你赶紧离开江州,越快越好,否则走不掉。”</p>
吴佳勇道:“看守所所长曾经是你的部下,你替他挡过刀,有过命交情。”</p>
中年人不停摇头,写道:“办不到。”</p>
吴佳勇冷笑两声,道:“既然做不到,那就一起完蛋。这是最后一次,我以李沪娟的名义发誓。这里有一张卡,给看守所所长,他爱财。”</p>
中年人低头想了一会儿,写道:“让我想一想,能不能找到办法。”</p>
吴佳勇道:“事情办成了,我给你钥匙,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房间里,另外还有一百万。我是什么人,你清楚,说过的话,绝对不会反悔。我被抓了,如果扛不住审讯,那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p>
中年人写道:“你不相信李沪生?他是李沪娟的哥哥。”</p>
吴佳勇道:“各是各的事,各算各的账。”</p>
中年人脸色阴晴不定,写道:“我是泥菩萨过河!!吴小卫回来了。”</p>
吴佳勇道:“那是你的事情。让人进看守所,需要犯什么事,由你来定。我的要求是把人调到李沪生所在监舍。这事以后,我们这辈子再也不见面,对你好,对我也好。”</p>
中年人写道:“没用,巴岳山还有一个,逃不掉。”</p>
吴佳勇恶狠狠道:“那是我的事。”</p>
十来分钟以后,中年人离开黑色小车,坐电梯直接回到办公室。</p>
刑警支队绝大多数侦查员都前往巴岳山参加抓捕,留守人员不多,只有几间办公室开了门。支队政委洪金明从市局开会回来,接连抽了几支烟。内勤王大姐路过,又退了回来,道:“稀罕啊,政委今天抽烟了。你戒得挺好,为什么破戒了?”</p>
洪金明猛吸一口,道:“我怕枪手又成为第二个黄大森,躲进大山中,找不到。”</p>
内勤王大姐自信满满道:“这次不一样,枪手跑不脱。政委,少抽点儿烟,身体要紧。”</p>
“最后一支,抽完就不抽了,永远不抽了。”洪金明揉碎烟盒,塞入用纸杯做成的临时烟灰缸里。</p>
王大姐离开以后,洪金明打通老婆的电话,道:“儿子晚上回来吗?让他回来,我给他做排骨。好久都没有给儿子做饭了,手痒了。”</p>
“破了大案吗?难得这么有闲心。我把儿子和他女朋友叫回来,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丈夫这一段时间心情焦灼,洪金明妻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今天丈夫难得高兴,居然主动约吃饭,洪金明妻子料到支队肯定是破了大案。</p>
洪金明道:“在家里吃,不去馆子。我难得做一次饭。你不用买菜,我买。平时都是你操持家务,我袖手旁观。今天我全程服务,让你享受一次。”</p>
洪金明妻子笑道:“大老爷能回家吃饭,我就享受了。今天居然全程服务,那我就是受宠若惊了。”</p>
放下电话,洪金明发了一会儿呆,到档案室去了一趟,找出自己曾经办过的几个得意案子,细细翻看,回想办案时的点点滴滴,黯然神伤。从档案室出来,他顺便又拐进物证室。</p>
物证室老邢硬邦邦地问道:“老洪,查什么?老规矩,先登记,再办事。”</p>
洪金明笑眯眯地坐了下来,道:“没事,随便转转。”</p>
“滕麻子运气差,先抓黄大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没有找到一根毫毛。再抓这个枪手,如果再抓不到,那就真是衰到家了。”老邢曾经做过滕鹏飞的师父,尽管滕鹏飞已经是副支队长,在私下场合,还是称之为滕麻子。</p>
洪金明道:“枪手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真要逃脱了,也怪不得滕麻子。你的腿怎么样,下雨天还疼吗?”</p>
老邢自嘲道:“只要天气变化,必然疼,比天气预报准多了。”</p>
洪金明感慨道:“一线侦查员,有谁不带伤。我们认识的同事,牺牲的也有十来个吧。”</p>
老邢道:“这些小伙子平时个个骚话连篇,真遇上事,该往前冲还得冲,不含糊。老洪,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多愁善感?”</p>
洪金明站了起来,道:“走了,去等陈阳和滕麻子的好消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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