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p>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小妞。”</p>
夜店炫光乱舞，卡座一片狼藉。打碟早已停了，周围惊恐的人群不住后退,争相让出一大片撒满碎酒瓶玻璃的空地。</p>
玛银醉醺醺瘫在卡座上,皮质小黑裙下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肩膀和腿。然而金杰视若无睹,只弯腰直直盯着玛银通红的脸,一字一顿问：</p>
“——你从我身上顺走的那袋货在哪里？”</p>
玛银无意识地挥了几下手,想搭在金杰肩上,被他略一侧身偏了过去,然后口齿不清地嘻笑起来：“我就……我就不告诉你,哈哈！”</p>
金杰闭了闭眼睛,起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吩咐手下：“搜身,带走。”</p>
训练有素的武装毒贩同时冲上去,瞬间放翻了玛银身后几个缅甸保镖，一把将她拉起来往外推。</p>
“你、你们要干什么？”迟钝的玛银终于在周遭惊叫中意识到不好，踉跄跌跌撞撞歪了几步,磕磕绊绊地尖叫起来：“阿归！阿、阿归救我！”</p>
夜店二楼监控室屏幕前，一名十□□岁的年轻人霍然起身,疾步推门而出——</p>
楼下舞池的几个毒贩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衣人影已裹挟厉风当头而至,半空屈膝精准踹飞了两人手里的枪，落地瞬间“啪！”一声脆响抓住了正掐着玛银脖子的手，猛然发力反拧,毒贩手腕喀嚓骨折，顿时发出了尖厉的惨叫声！</p>
傻笑的玛银软绵绵往后倒，被年轻人一把接住，立刻反推到自己身后。</p>
“我艹他妈！”“站住不准动！”毒贩怒吼纷纷炸起，只听哗啦枪响，三四把黑洞洞的冲锋|枪口同时指住了挡在玛银身前的年轻人：“蹲下！给老子蹲下！！你他妈是什么人？！”</p>
“……”</p>
这个叫阿归的年轻人看上去甚至不满二十，黑西装、白衬衣，面相有种冰冷慑人的俊秀——在这见不得光的地下世界里，俊秀得有一点过分了。</p>
他缓缓直起身，挺拔削瘦的身体像一柄长刀，视线逐一扫过每个冲锋|枪口。</p>
“……他们欺负我，还推我！”玛银还没意识到危险，摇摇晃晃地抓着年轻人手臂，口齿不清地嘟囔：“阿、阿归去，去弄死他们，你一定要给我去……”</p>
周围死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良久后阿归终于在众目睽睽下开了口，声音低沉而稳定：</p>
“我家大小姐喝多了。她拿了诸位什么东西，我可以做主归还。”</p>
金杰没吭声。他看着阿归的脸，似乎有点疑惑。</p>
几个毒贩伙计彼此对视，又不约而同望向地上那个抱着手痛苦打滚的弟兄。半晌为首的一个伙计终于重重呸了声：“这手欠的妞顺走了我们的样货，你让她怎么拿走的怎么吐出来，就现在！”</p>
“我没拿！”</p>
“你！——”</p>
“我没拿！”玛银连站都站不稳，却凭着一股蛮劲发狠：“有本事你动手啊，你来呀！”</p>
这回没人跟她废话了，那人大怒一指：“这俩都带走！”</p>
三四个拿枪的伙计同时逼上前，阿归眼睛微微一眯，探手拔匕出鞘——但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身侧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p>
“kui哥？是你？”</p>
阿归一回头，正对上了金杰。</p>
手下诧异：“杰哥，你们认识？”</p>
“四年前，巴莫山，鬼羊拳场。”金杰似乎也很意外，指了指自己：“——咱俩在一个营里待过，还记得吗？”</p>
“……”</p>
阿归紧盯着金杰的脸，半晌终于把眼前这桀骜不驯的青年和记忆中瘦小的男孩挂上了钩：“……阿杰？”</p>
既然是认识的，事情就清楚多了。气氛终于有所缓和，金杰把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冲阿归身后的玛银阴冷地扬了扬下巴：“我也不知道这妞是吃多了撑的还是手贱，你让她把那袋样货还回来这事就了了，不然只能麻烦你俩都跟我走一趟，行了吧？”</p>
阿归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低声道：“大小姐？”</p>
玛银瞪大因为醉酒而糊妆了的眼睛：“不——不给！”</p>
“大小姐，塞耶老板以后还是要和草花a做生意的，您不能……”</p>
“不——给！”玛银拖长了语调，昏头涨脑地嘻嘻笑起来，撒娇地拉着阿归的手摇晃：“本——本小姐心情不好，去！把他——他们都弄死！”</p>
冲锋|枪后的几个毒贩脸色都阴了。</p>
阿归的神情也微微变了，但还维持着耐心：“大小姐，他们人太多了，我们不能——”</p>
“你去不去！去不去！！”玛银瞬间变脸怒吼起来，重重一把推在阿归肩上：“为什么平时不理我！就知道叫我大小姐！我就要你去，弄死他们！去！！”</p>
阿归被她推得退了半步，周围安静得可怕。</p>
一个眼力好的手下偏向金杰，轻声道：“j哥，这小子肩上有伤，不如我们……”话音未落被金杰隐蔽地一抬手打断了。</p>
手下一愣，顺着金杰阴鹫的目光看去。</p>
——阿归终于轻微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头望向他们，“叮”一声轻响，把手里的匕首扔了。</p>
“我家大小姐喝多了，”他轻声说，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中抬手抽下细长的黑色领带，解开衬衣咽喉纽扣，把领带的一端往手上一绕，另一端拽住绷紧。</p>
这一切动作都是不疾不徐的，然后当他抬起头时，眼神冷静得没有一点波澜：</p>
“抱歉耽误你们一点时间。”</p>
金杰一句粗口没爆出来，情势已经转瞬立变——谁也看不清那个叫阿归的年轻人是怎么动的，他就像一道黑色闪电顺地而滑，距离最近的毒贩连扳机都来不及扣下去，那身影便已贴面而来，黑色领带自上而下套住枪管，发力一绞！</p>
砰砰砰砰砰！！</p>
毒贩甚至不及出声，冲锋|枪已脱手而出，疯狂走火的子弹倾泄出半片扇形。与此同时阿归整个人侧身从他脚边贴地滑过，一脚自下而上正中第二名毒贩胸口，那逾百公斤的爆发力把人生生踹飞了出去，轰隆重砸在墙！</p>
“啊啊啊啊——”“我艹！！我艹！！”</p>
怒吼尖叫炸成沸锅，人群抱着头疯狂往外奔。冲锋|枪口调转的速度根本追不上那黑衣死神，阿归几乎是踩着子弹贴地迸溅出的火花凌空而起，柔软的领带在妙到巅峰的巧劲下成了致命绞索，“喀嚓！”一声脆响绞断了第三个马仔的手肘，暴雨枪响瞬间被惨叫所替代。</p>
下一瞬，惨叫的“肉盾”被阿归发力扔向最后一名持枪毒贩——后者火力被迫一顿，就在那眨眼都不到的空隙间，冲锋|枪已被阿归飞起一脚，打旋踹上半空。</p>
毒贩急剧扩张的瞳孔里映出“肉盾”当空飞来的身影，随即轰隆！</p>
——两人一同砸翻吧台，漫天酒杯倾盆而下，海浪般的碎玻璃片瞬间将他们彻底淹没！</p>
啪！阿归飞身接住掉落的冲锋|枪，与此同时咽喉一凉，被鬼魅般出现在身后的金杰一刀顶住：</p>
“够了。”</p>
“……”</p>
阿归一言不发，平静地展开双臂放弃抵抗，神情没有一点意外。</p>
但金杰并没有看他，只紧紧盯着玛银，冷冰冰问：“东西到底在哪？”</p>
夜店早已清空，几个毒贩马仔在地上痛苦打滚，满地是弹壳打出的狼藉。</p>
玛银终于从醉酒中清醒了，妆容精致的脸色惨白，发着抖向她刚才的卡座一指：“随……随便扔……扔了……”</p>
卡座早已掀翻，酒瓶玻璃压了一地，酒液浸泡的地板上隐约可见几处幽蓝色粉末痕迹。</p>
……这妞是塞耶的独生女，以后还是要做生意的。</p>
金杰深呼一口气，勉强压住暴戾，一手拿刀抵着阿归的咽喉，另一手从他手上夺过冲锋|枪，冲着那块残留样品痕迹的地面就是——砰砰砰砰砰砰！！</p>
火舌喷吐弹壳迸溅，整块地板在玛银的尖叫声中轰然塌陷，样品粉末的最后一点痕迹随之化成了齑粉。</p>
咣当一声金杰把打空的冲锋|枪扔了，另一手放开阿归，冷笑一声：“kui哥啊。”</p>
那帮毒贩都踉踉跄跄爬起来，个个头破血流咬牙切齿，但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金杰一抬手止住了。</p>
“你能活到现在我也是挺惊讶的，”金杰转向阿归，挑起一边眉毛：“哪天有时间出去喝一杯吧，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你觉得呢？”</p>
阿归缓缓从地上站起身，细碎额发之下看不清眼神，半晌才听他几乎无声地呼了口气，说：</p>
“东家待我有恩。”</p>
金杰足足盯了他好几秒，才靠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总有一天要死在这妞手里。”</p>
“走！”金杰再不看周围一眼，面色桀骜阴沉，大步走出了几近废墟的夜店。</p>
外面已经是深夜了，一辆哑黑色改装越野车停在街角，半开的车窗中露出黑桃k的脸。金杰没管后面的手下，大步流星走到车门边低下头，规规矩矩叫了声：“大哥。”</p>
黑桃k似乎在跟什么人发短信，手机屏幕的荧光映在他脸上，少顷才头也不抬问：“那小子什么背景？”</p>
“……四年前，北掸邦，我跟他在同一个格斗训练营里待过。”金杰在手下面前的果断阴冷都消失了，终于难以掩饰地露出一丝悻悻：“那小子老天赏饭吃，好几根骨头长得跟常人不一样，反关节技出神入化，徒手爬大山完全不是问题。他一出来我就知道今天这事没善了。”</p>
金杰顿了顿，低声说：“大哥，那小子除了脑子不清楚之外为人还不错，您看要不……”</p>
“不用想了。”黑桃k淡淡地打断道，“这种人活不长的。”</p>
他终于回复完最后一条消息，切换掉联系人“秦川”两个字的短信页面，打开另一个空白的短信联系人。</p>
——“红皇后”。</p>
空气沉静片刻，黑桃k按下一行字，发送出去，关掉了手机。</p>
“走吧。”</p>
千禧第一个新年前夜，时针渐渐走向零点。</p>
四辆吉普组成的车队依次发动，尾灯血红，消失在了边境幽深的黑夜里。</p>
·</p>
【新年快乐。】</p>
江停删除信息，摁断手机，面无表情地推开寝室门。</p>
“江停！江停快来！”电脑前的少年头也不回地招手怒吼：“这狗日的马上就要将我军了，给我应一招！快！！”</p>
“……”江停走上前，在电脑前抱臂看了半晌，一言不发拍拍室友的肩，转身走向洗手间。</p>
“？？江停？”室友唰地扭身瞪着他，难以置信道：“你竟然眼睁睁看着我输给那个三流院校的混账而不伸出援手，你还是不是人啊？”</p>
门后水声哗哗，少顷江停冷静的回答终于在刷牙间隙中传来：“那个‘三流院校’的混账之前起码出了四手臭棋，就这样还能将军，已经是在让你了，安心上路吧。”</p>
“……”</p>
“另外刑警学院不是‘三流院校’，人家的刑科吊打全国三条街，不信你看看桌上那本《血迹形态分析》是谁编的？”</p>
“………………”室友深吸一口气，力沉丹田，掷地有声：</p>
“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p>
吱呀一声洗手间门开了条缝，江停探出头，肩上还搭着条洗澡毛巾，心平气和说：“新年快乐，解行。”</p>
解行决绝地把头一扭，恰逢电脑屏幕上出现checkmate一行大字，登时惨不忍睹地捂住了眼睛：“啊啊啊啊——”</p>
“走象！走象！吃他的小兵！——哎呀你怎么不听我的！”</p>
严峫懊恼的感叹还没落地，步重华面无表情果断落子，一行checkmate顿时闪着光弹了出来。</p>
严峫：“……”</p>
严峫顶着一头绷带，咕咚倒回床上，闭着眼睛摆了摆手说：“我不跟你玩儿了，没劲。”</p>
步重华说：“你想多了表兄。是姨妈非叫我来陪你度过无聊的病中时光，否则我不会无聊到跑去公大匿名棋室虐菜的，又不是没其他事干了。”</p>
“我是伤员，不是病号！”严峫义正言辞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一圈绷带：“我这是只身追进贼窝，单刀赴会、力拒众敌，一人单挑二十个，为了给派出所争取时间而光荣负的伤！而且表扬已经通报到学校了！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和污蔑！”</p>
“九个。嘉奖通报上已经写清匪徒人数了。其中还有四个至今尚在留院察看。”步重华看了眼时间，从抽屉里拿出药板和水丢到严峫面前：“时间到了，吃药。”</p>
严家大别墅里，所有亲戚齐聚一堂，房门外楼下传来阵阵欢声笑语。</p>
严峫只得就着水咽下药片，探头冲镜子打量片刻，用混合着骄傲、深沉和一丝丝中二的语气说：“我破相了。”</p>
步重华冷静地回答：“没什么好可惜的。”</p>
“……”严峫问：“你一定要把嫉妒之情表达得那么明显吗？”</p>
步重华反问：“不是你自己做完手术当天给我打电话说，虽然你破相了但完全没什么好可惜的，让我是亲兄弟就要学你往脸上划两道，伤疤是男子汉至高无上的勋章，隔壁大队警花看到你都心疼得要哭了吗？”</p>
从严峫的表情来看，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干过什么了——这也很正常，手术全麻刚醒时人往往会下意识干出自己平时不会干的事情。半晌严峫怀疑地道：“你确定我打过这个电话么，那姑娘腿长连一米二都没有，我怎么可能管她叫警花？”</p>
……完了，又来了。</p>
步重华闭上眼睛，平复呼吸，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表哥，人家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腿长也才一米三三，我们上次已经讨论过这个话题了。”</p>
严峫肯定地说：“不可能，网上她们发的自拍腿都很长的。”</p>
“那是p的。”</p>
“不可能所有人都p图，肯定有一部分是真的。”</p>
“都是p的。”</p>
“你对人性的看法太片面了。”</p>
“我对人性的看法很全面，你又要把我们上次对星矢和一辉的争论重演一遍了吗？！”</p>
“你对天马流星拳的输出值到底有什么疑问？！”</p>
“一辉才是最强的！！”</p>
“………………”</p>
周遭蓦然陷入死寂，战火一触即发。</p>
表兄弟各自瞪着彼此，突然两个小时前曾翠翠女士语重心长的叮嘱在严峫耳边响了起来：</p>
“以往每次跨年，你表弟都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他爹妈的照片枯坐一晚上，一个字都不说，一口饭也不吃……今年你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让你可怜的表弟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兄长的关心、亲人的陪伴，干什么都顺着他，说什么都是他对……不然我就把你这臭小子的头拧掉，听见了没有？！”</p>
严峫：“………………”</p>
“你是我兄弟，你说什么都对。”严峫咬牙挤出彬彬有礼的假笑：“一辉是最强的，你赢了。”</p>
从步重华的表情来看他大概以为严峫的脑震荡又发作了：“……你认真的？”</p>
“是的，我认真的。”明天再弄死你。</p>
空气沉默良久，终于步重华眯起形状锐利的眼睛，敏感地问：“你正努力掩盖的那一丝表情叫做不甘，对吧？”</p>
严峫：“……”</p>
严峫掀被而起，瞬间大怒：“我警告你见好就收吧！别他妈太过分了！！”</p>
步重华：“我就知道你不是诚心的！来啊我怕你吗？！”</p>
——嘭！咣！哐当！！轰隆！！</p>
血腥战火一点即爆，床头剧震水杯打翻，你死我活的兄弟俩一齐从床上滚到床下，我戳着你的鼻孔你掐着我的脖子，同时墙上的秒针“咔擦！”移到了12点。</p>
曾翠翠女士欣喜的叫喊从楼下传来：“严峫——！阿花——！新年到啦！！”</p>
步重华屈膝死死抵着严峫，怒吼与窗外的烟花一齐炸开：</p>
“你这辈子——都别做梦遇上什么长腿警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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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p>
烟花映亮夜空，透过玻璃窗，反射在岳广平的玳瑁镜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