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宁在餐厅包间等了姜寻威半个小时, 姜寻威说路上堵车,很快就到。</p>
翟宁烦躁的看了看时间。</p>
这半个小时里,她开始回忆自己和姜寻威共事的经历。</p>
姜寻威年纪比她大, 也比她早进医院,但当年一场偷偷安排的手术, 阻断了姜寻威晋升的路。</p>
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院领导知道, 当时院领导看在姜寻威的面子上没有声张, 但也因此对姜寻威缺少了信任。</p>
一个明目张胆为自己家里人开绿灯的人,是不值得信任的。</p>
其实当时翟宁就觉得,姜寻威这么做无可厚非, 因为大家都是人,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人性, 亲情。</p>
换做是她, 为了女儿的名声,或许也会那么做。</p>
所以她成为院长之后, 并没有将这件事当成姜寻威履历上的黑点, 她尽可能的公平对待每一个对医院有价值的员工。</p>
可她没有因为私下手术对姜寻威不公平,却因为和周洪的关系对姜寻威不公平。</p>
虽然表面上这件事能说得过去,因为周洪的人缘比姜寻威好,但事实上, 她心里最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p>
姜寻威想在退休之后和她私聊一次也顺理成章。</p>
然而想着想着, 她的思路又不由自主的歪到了那对母女身上。</p>
那样的场面毕竟太刺激人神经了, 她或许要好好睡一觉才能让那种感觉淡出自己的脑海。</p>
翟宁刚准备再给姜寻威打个电话, 包间门被敲了两下, 服务生将门拉开,姜寻威的身影出现在翟宁面前。</p>
翟宁轻皱了下眉。</p>
开门的瞬间,她感受到一股凉气, 一股浸透了大衣的,来自于深山中的凉气。</p>
姜寻威一笑,捋了捋泛白的头发:“久等了翟院长。”</p>
翟宁暂时忽略了姜寻威身上的寒气:“快坐,姜主任。”</p>
包间并不是个隔音很好的地方,翟宁隐隐听到隔壁包间门拉开的声音,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进去,然后门就关上了。</p>
姜寻威将大衣挂在衣架上,挽了挽袖子,揉着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院长你点东西了吗?”</p>
翟宁摇摇头:“没有,不太饿,您来点吧,我什么都行。”</p>
她确实是没什么胃口,一想到那对母女匍匐在地的卑微,她就觉得在高档餐厅大快朵颐有种罪恶感。</p>
毕竟她这一顿饭,就又可以买几盒甲可亭了。</p>
姜寻威按铃叫服务生,直接点了一份双人套餐。</p>
翟宁看的出来,他也没什么兴致吃东西。</p>
隔壁房间里,黎容微笑着将菜单推到隋婉君面前,绕过了桌子正中央放的那个正在通话中的手机。</p>
手机早就设置过了,这边的声音传不过去,那边的声音却可以清晰的传过来。</p>
隋婉君扭开了头,没有言语。</p>
她觉得自己同意在这里偷听翟宁说话,就已经是不信任翟宁了。</p>
做出这种不相信女儿儿子的事,她根本吃不下饭。</p>
黎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也没有强求。</p>
红茹倒是始终挽着隋婉君的胳膊,警惕的看着黎容,岑崤和简复。</p>
她现在明白这些人不是什么校青协的学生了,但她仍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p>
对于骗过自己的人,红茹已经没什么好感了,哪怕这几个人长得都很周正。</p>
翟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当她想给姜寻威也倒上时,姜寻威把茶杯移开了,摇了摇头:“晚上喝茶睡不着觉。”</p>
翟宁淡笑着点头:“听说您去了一家私立医院,待遇非常不错。”</p>
姜寻威知道翟宁是寒暄,他本该客气一句,可惜他现在实在没有这个心情。</p>
“翟院长,你也知道,我是个倔脾气认死理的人,都到了退休这天,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实在是难受,为了不让疑问带进棺材里,我还是想问个明白。”</p>
翟宁本想喝一口茶水润润喉,听姜寻威这么说,她也喝不下去了。</p>
她太了解姜寻威的个性了,直入主题不给人面子,确实是姜寻威能干出来的。</p>
但她也明白,姜寻威选择在退休后才问出来,一定也是不想给医院找麻烦。</p>
说到底,他还是个朴素的耿直的好人。</p>
“您问吧。”翟宁平静道。</p>
其实今天真不是个好时机,她更想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好好消化一下在诊室受到的冲击。</p>
但她确实不太好拒绝姜寻威,别人一退休她就推三阻四,她怕姜寻威多想。</p>
姜寻威直截了当:“您不选择我做儿科主任,是不是因为周洪和您的亲戚关系?”</p>
这并不是他真心想问的问题,答案他也已经不在意了。</p>
他主动甩出这个问题,只是因为从自己的私心入手,可以让翟宁放松警惕。</p>
这个方法,是黎容教他的。</p>
翟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并没有特别惊讶。</p>
她看着姜寻威的眼睛,真诚又耐心道:“姜主任,我知道你在这件事上有些意见,但任命谁是正主任,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是院领导开会商定的结果,而且我们在整个儿科做了不记名调查,周洪主任的支持率确实高一些,我知道您在医院的年头久,资历深,医术也高,但是医院在人事任命上也在不断改革,我们都是为了整体服务,并不是对您个人有意见,周……”</p>
“翟院长,我都已经退休了,就没有必要说这些场面话了,你敢问心无愧的说,选择周洪做主任,确实不是因为你们的亲属关系吗?”姜寻威直接打断翟宁的话。</p>
周洪刚到嘉佳中心医院的时候,没有那么注意,他当着很多同事的面,管已经是老院长大弟子的翟宁叫姐。</p>
翟宁只好跟别人解释,周洪是她远房表弟,不过具体有多远,为什么在周洪没有叫她姐之前,翟宁仿佛不认识这个表弟一样,大家就不知道了。</p>
翟宁半晌没有说话,姜寻威的眼神很犀利,但她仍然努力迎着姜寻威的目光回望过去。</p>
翟宁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选择周洪做主任这件事,我问心无愧。”</p>
“好!”姜寻威突然拔高了音量,“既然翟院长如此深明大义,举贤不避亲,那我想知道,两年前二十个孩子在儿科参与临床试验,最终抢救不及时导致死亡,作为儿科主任的周洪,为什么没有受到任何处分?”</p>
翟宁哑然,没想到姜寻威突然提起了两年前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