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皇沉思不语,朱慈烺知道父皇已经“入彀”,于是小声说道:“但照朝廷今年的财政收入,怕是难以应对建虏明年的入塞,到时朝廷拿不出银子和粮米,面对建虏入塞,说不得就会左支右绌,坏了抗虏的大计……”</p>
崇祯帝听出了儿子的意思,抬头:“你又想提什么财赋之策吗?”</p>
“财赋是内阁和户部的责任,儿臣虽然在年初提出了财赋之策,但实在都是拾人牙慧,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这三策到现在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儿臣何敢再提出?尤其是第一项开厘金和儿臣当初的预计差了许多,儿臣心中甚是疑惑,因此儿臣想要各地厘金局去看一看,如果是官员枉法,儿臣必不放过,如果是儿臣计算失误,儿臣也可吸取教训,重新调整厘金局……”朱慈烺说得很小心。</p>
崇祯帝听罢皱起了眉头,想了一想,摇头:“你是太子,巡视地方是大事,朕不能同意。”</p>
“父皇,厘金局的成败关乎到辽饷的废除,今日早朝,虽然没有人提起辽饷,但如果厘金局收不到足够的税金,顶不上辽饷的窟窿,明年要不要按期废除辽饷,就会变成一个难题,厘金税是儿臣提出来的,儿臣必须去探查,以便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朱慈烺一撩袍角,又跪下了。</p>
崇祯帝犹豫很久,缓缓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还是年后再说吧。”</p>
“儿臣不去远处,儿臣就去通州厘金局,窥小而见大,两到三日就可以回来吗,绝不误过年。”朱慈烺拜伏不动。</p>
崇祯帝不说话,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眼中闪过惭愧,儿子才十五岁,但为了朝政,为了大明,不但带兵在外征战,而且还要关心国家财赋,连过年都不得安心。这一切,都是他这个父皇的失职啊……</p>
“好,朕准了。”崇祯帝点头。</p>
“谢父皇。儿臣告退。”朱慈烺大喜,叩首一下,然后爬起来,转身就要走。</p>
京惠商行的粮仓见底,京师的粮食危机已经到最后关头,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如果父皇不同意,那么他就要悄悄出京,现在父皇同意,有了圣命,他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到通州。</p>
“等一下。”崇祯帝却喊住了他。</p>
朱慈烺回身听命。</p>
崇祯帝从案上如山的奏疏中,挑出了一份,递给王承恩:“给太子看。”</p>
朱慈烺接过来了展开看,发现是宗人府、刑部、都察院组成的调查组,前往陕西调查秦王府资贼之事的报告。</p>
秦王府资贼,是由李自成手下的大将田见秀揭发的,田见秀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为“宣抚使”,此次回陕西,一来是赴任,第二就是要和秦王府的人当面对质。</p>
经“联合调查组”的调查,秦王府将田庄里的粮米送给流贼,确有其事,秦王府的田庄管事已经承认和流贼有过接触,并且依照流贼的要求,将两百石的粮米,交到了流贼手中,而那个流贼就是田见秀,时间则是崇祯十三年,也就是李自成刚刚从商洛山中跑出来的那段时间。</p>
不过田庄管事坚称是奉命行事,而向他发布命令的人,就是秦王府管事太监吕方。</p>
而已经成为朝廷命官的田见秀更称,吕方也只是一个执行的人,秦王朱存极才是真正下命令的人,而最初的要挟信,就是他写给秦王的,作为太监的吕方,绝不敢在秦王不同意的情况下,就资粮给他们。</p>
为公信,他表示愿意和吕方对质。</p>
但就在调查组抵达西安的前一天,吕方忽然失踪,秦王府里里外外,整个西安城都找不到吕方的踪迹,这自然就引起调查组的怀疑,该不是秦王畏罪,把吕方藏起来了吧?</p>
随着调查的进行,调查组发现了秦王府更多的恶行劣迹,侵占官田,抢占民田,霸占水利,巧取豪夺,甚至有恶奴杀人……</p>
而最后,当吕方腐烂的尸体在西安城外的一处田庄被发现,而那处田庄正属于是秦王府的产业时,调查组的官员都愤怒了,文官阶级原本就对大明这些亲王非常不满,历史上,不止一次的上疏皇帝,要求皇帝缩减各地亲王的待遇,不然百姓将“不堪重负”,但都被皇帝挡了回来。这一次秦王向流贼资粮,更是触动了他们的底线,虽然没有百分百的确实证据,但他们却都已经认定,秦王就是幕后的黑手,吕方是被秦王杀人灭口了。</p>
于是,他们联名写了这封密疏,送回了京师。</p>
因为事关亲王,是老朱家的内部事务,因此这封秘疏直接送到了崇祯帝面前,而没有经过通政使司,到现在为止,朝中群臣还不知道这封密疏的内容,不但今日早朝又会多出一个令他们“群情激愤”的题目。</p>
朱慈烺看完密疏,慢慢合上。</p>
“你怎么看?”崇祯帝问。</p>
就崇祯帝的性子来说,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两件事,一个是通虏。一个是通贼,这两样罪名只要送到他面前,立刻就是斩立决,没有任何好含糊的,如果这一次资贼的不是秦王,而是乡绅巨贾,甚至哪怕是朝中勋贵,他也早下旨斩首了。</p>
但事关秦王,关系到大明宗室,他不得不压下火来,思索稳妥处理的方法。</p>
在太子之前,他已经和首辅周延儒商议过了,但周延儒的建议并不能让他满意,所以他才想要知道,自己这个睿智远谋的儿子,是否能为他提出一个令他眼睛一亮,或者是令他下定决心的建议?</p>
秦王之事,再没有人比朱慈烺更清楚了,因此整件事情就是他策划的,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中,陕西并非是安置藩王最多的地方,但在陕西连连大旱,兵祸不断的情况下,陕西却是承受藩王之苦最严重的地方,秦、韩、庆、肃四个大藩王,藩王下面的郡王辅国将军又一大堆,每年朝廷只为他们支出的粮米,就将近有十万石,而这十万石,大部分都是从江南转运而来,算上运费和人力,所耗将近二十万。</p>
而四个藩王名下还各有几千到万倾不等的庄田,孙传庭在陕西清理军屯的最大阻力并不是官绅,而是各个藩王府,因为比起他们,官绅豪强所侵占的军田,只是小部分,大部分都让他们这些宗亲占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