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上，乌鸦梳理着羽毛。</p>
屋内没有点灯，它的翅膀上闪烁着淡淡的翠色霞光，仿佛上古仙图中走出来的神鸦。</p>
它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玖茴，鸦鸣一声，屋子里门窗全部关得严严实实，隔音结界展开，角落里白奇与林鸱鸟抱在一起瑟瑟发抖。</p>
“吴伯！</p>
吴伯！”</p>
见吴伯连隔音结界都弄了出来，玖茴意识到不妙，赶紧爬起来跑到乌鸦面前，哐当一声跪得更加标准了：“小玖真的知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p>
整个村里，她最怕的就是吴伯。</p>
因为其他长辈说揍她，可能只是吓唬人，但吴伯不一样，他是真的会揍。</p>
小时候念书习字不认真，吴伯撵着她跑了五里地，也要把她逮回来揍得嗷嗷叫。</p>
“真知错了？”</p>
黑鸦往椅子上一跳，语气有些冷硬：“说说你错哪了？”</p>
膝盖有些疼，玖茴偷偷往后一坐。</p>
黑鸦翅膀动了动，她赶紧跪直：“我、我不该在看到你后，还在外逗留不回宗门。”</p>
“嗯，还有呢？”</p>
黑鸦闭上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p>
“我不该冒险……独自去杀赤泉。”</p>
玖茴声音小了几分。</p>
黑鸦睁开眼，双目中满是怒意：“你也知道那是在冒险？！”</p>
“我那也是没办法嘛……”</p>
玖茴往前跪行两步，挤着讨好的笑凑近黑鸦：“赤泉第三次拜月在即，我若是不想办法阻拦，它就要食尽千里生灵飞升成妖仙。”</p>
黑鸦抬起翅膀想狠狠收拾她一顿，可是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又冷着脸把翅膀放下：“既然你知道赤泉已经年满一万五千岁，为何不传讯给我们？”</p>
孩子天天在眼前转悠让人烦，可是一段时间门不见，又有几分想念，连耐心也能多几分。</p>
“我有想过给你们传讯，可是我在九天宗来来回回转悠了好几次，连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都没有找到他们护山大阵的漏洞。”</p>
玖茴乖乖解释：“只要是妖进入九天宗大门，护山大阵立刻都能发现，我不想让你们来冒这个险。”</p>
“继续狡辩，我听着。”</p>
黑鸦瞥了她一眼。</p>
“怎么能叫狡辩呢，我这叫陈述事实。”</p>
玖茴扭了扭腰，可怜巴巴地看着黑鸦：“吴伯，我膝盖疼，你能不能让我起来说话？”</p>
“腿疼？”</p>
黑鸦冷哼：“腿断了就不疼了。”</p>
玖茴双手合十，大眼睛眨了眨：“吴伯，我真的是没办法，才会去独自去杀赤泉。</p>
更何况有你们为我准备的那些防护法器，我肯定不会丢掉小命。”</p>
角落里的白奇与林鸱抖得更厉害，原来那一万多岁的赤泉竟然死于小妖女之手，他们俩能活到现在，全靠小妖女人美心善啊！</p>
“命是丢不了，但以你的修为，也不可能完好无缺出来。”</p>
黑鸦伸出翅膀在她额际一探，略有些诧异：“竟然没有受伤，修为还有所长进。”</p>
玖茴猛点头：“我好好的呢，吴伯你这下是不是放心了？”</p>
“行了，不用跪着说话。”</p>
黑鸦到底是心软了，它用灵气为玖茴全身经脉检查了一番：“你经脉有月华蕴养的痕迹，此物十分难得，你从何处得来的？”</p>
“小师弟送我的。”</p>
听说自己不用再跪，玖茴赶紧盘腿坐在地上，把脑袋伸到黑鸦跟前，用脸蹭着它的翅膀：“吴伯，这么久不见，人家好想你们哦。”</p>
“你想的恐怕是你村长爷爷、龙大爷、刘大爷、焦婶婶、卜爷爷……”</p>
黑鸦轻哼一声，念出长串名单，就是没有自己：“又怎会想到我？”</p>
“整个村子，所有长辈我都想的。”</p>
玖茴十分狗腿地从收纳戒掏出一大堆东西：“这些是我特意给你们买的礼物，祈月城是人间门界十分有名的城池，不仅美食多，好玩的也多。”</p>
她从小山一样的礼物堆里，刨出一个硕大的礼盒：“这是你的那一份。”</p>
黑鸦往礼盒瞥了好几眼，故作冷漠地移开视线：“放着吧。”</p>
“好嘞。”</p>
玖茴毛绒绒的脑袋在黑鸦身上蹭了蹭，蹭得黑鸦一个踉跄，差点没能维持住自己高冷神秘的形象。</p>
他扇了扇翅膀，把自己的礼物单独收起来后，才把地上那一堆扫进翅膀中：“你那个小师弟，不是普通人。”</p>
“我觉得我也不是普通人，所以没关系。”</p>
玖茴替祉猷解释：“而且他傻傻呆呆的，对我超大方，一定没有什么坏心眼。”</p>
黑鸦从不担心玖茴识人探物的本事，身为长辈，可以教孩子如何识别好坏，却不能以关爱的名义，禁锢她选择的自由。</p>
见她心里有数，黑鸦便没有再谈此事，而是谈起九天宗的护山大阵：“你探过九天宗的护山大阵了？”</p>
玖茴点头：“九天宗的护山大阵连通了整个地底山脉，正殿神兽图、前殿后殿包括宗门牌匾汇成的防护法阵，都只是浮于表面的障眼法，真正厉害的是他们开山祖师在山脉中设下的护宗阵。”</p>
“你会把九天宗牌匾上的阵法宝石抠下来送回村里，也是为了提醒我们不要贸然进入九天宗大门？”</p>
“那倒不是。”</p>
玖茴诚实摇头：“我见那宝石漂亮，觉得龙大爷可能会喜欢，就把它抠下来了。”</p>
“我倒是忘了，你们向来爷孙情深。”</p>
黑鸦阴阳怪气笑了一声。</p>
“我们感情也深的。”</p>
玖茴赶紧开口：“难道我不是吴伯你心中的乖巧好宝宝了？”</p>
“什么好宝宝，没得恶心。”</p>
黑鸦没好气道：“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乖巧过？”</p>
嘴上说着嫌弃的话，玖茴脑袋靠近的时候，他却用鸦翅轻轻摸了摸她头顶。</p>
“我一直都很乖。”</p>
从小玖茴觉得，方圆百里内再也没有比她更懂事更聪明的小妖。</p>
“你三岁时，非要让食铁兽幼崽当你爱宠，食铁兽不同意，你就扒拉着人家大腿不愿走。</p>
四岁偷山蜂族的蜂蜜，被追得漫山遍野跑，最后被蛰得满头包，哭得说自己变成了猪妖。</p>
五岁为了根鸡腿，跟虎妖在泥坑打架，弄丢了焦娥给你新做的鞋。</p>
六岁在人类城池走丢，吃了人家院子里结的果子，留下两锭金子把人吓得三天三夜没睡好觉……”</p>
“吴伯，吴伯，别说了，还有其他妖在呢。”</p>
玖茴伸手去捏黑鸦的喙：“你给我留点面子。”</p>
白奇与林鸱捂着耳朵猛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见。</p>
尤其是白奇，不仅捂耳朵，还把脸都捂上了，它不敢让黑鸦大人知道，它就是那个跟小妖女在泥坑打架的虎妖。</p>
“还好意思说自己乖巧？”</p>
自从养了玖茴后，他们全村老少才知道，养孩子有多难。</p>
“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犯的小错，我现在都改了。”</p>
玖茴红着脸，瞥了眼白奇与林鸱，小声说：“我现在可是全村希望哦。”</p>
“村里的记债本，是不是被你这个全村希望拿走了？”</p>
黑鸦问。</p>
“我本来是想帮着你们讨债的，没想到欠你们债的人，大多都没了。”</p>
玖茴嘀咕道：“借出容易还回难，以后我肯定不借东西给别人。”</p>
“是吗？”</p>
黑鸦突然变得严肃：“我去过九天宗外的镇天鼎了。”</p>
它扭头看向角落里的白奇与林鸱，用翅膀把它们扇出了房间门。</p>
白奇与林鸱被扔出窗户，晕乎乎抬起头，窗户已经被关上。</p>
它们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各自找了角落蹲好。</p>
“祉、祉猷仙长？”</p>
白奇刚躺下，就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p>
“你压着我种的灵植了。”</p>
祉猷把白奇放到一边，白奇才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压到了靠近篱笆的一株灵草。</p>
它赶紧缩着尾巴道歉，哧溜一下爬到了院中的桃花树上。</p>
月光下，祉猷隔着篱笆，望着玖茴房间门的窗户，弯腰把被白奇压弯的灵植扶正，转身回了房间门。</p>
听黑鸦提到镇天鼎，玖茴立刻老实下来，她偷偷打量着黑鸦的眼神，不敢说话。</p>
“五百年前甘木应劫而亡，你本该作为新一代不死树应运而生，可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你不仅晚生了四百多年，还违背天命，从不死树变成了不死草。”</p>
黑鸦叹气：“不死树乃天下三神树之一，地位非凡。</p>
若是不把上一代甘木的魂骨从仙鼎中拿出来，你永远都不能成为真正的不死树。”</p>
“上古三大神树，建木已死，扶桑也伴随着太阳神鸟陨落于天地，上一代甘木血肉做了药引，魂骨做了镇仙鼎材料。”</p>
黑鸦看着玖茴：“旧木不腐，新木不生，你当真愿意放弃？”</p>
“可是我不觉得做万妖敬仰的不死树有什么不同，做韭菜也没什么不好。”</p>
玖茴把头靠在黑鸦的翅膀下，依赖着它身上的温暖：“焦婶婶会抱着我赏花赏月，你会握着我的手，教我一笔一画写字，村长爷爷会牵着满头是包的我走回村子，说我即使是小猪也是世上最可爱的小猪；龙大爷会带我去海里看最丑的鱼有多丑，卜大爷会不厌其烦教我占卜，虽然我一次都没准过……”</p>
“我就是想做你们从地里捡来的小韭菜，我没出息，我叛逆，我平平无奇还没骨气。”</p>
玖茴把黑鸦抱进怀里：“可是我好喜欢爷爷奶奶伯伯婶婶们，我不想做高高在上的神木。”</p>
黑鸦僵硬地由玖茴抱着，它沉默许久：“我们又没嫌弃过你。”</p>
“我知道。”</p>
玖茴在黑鸦羽毛上蹭了蹭：“你们肯定也很喜欢我。”</p>
黑鸦僵硬着没动。</p>
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怎么还爱撒娇。</p>
“仙鼎早已经与山河融为一体，我能够感觉到，木栖是自愿化作仙鼎一部分，以魂飞魄散为代价，为天下生灵逆天改命。”</p>
玖茴道：“若是取出仙鼎中的甘木魂骨，便会地动山摇，洪水滔天，疫病卷土重来。</p>
到了那时，就算我真能成为新一代不死树，天命也不会允许第二个甘木为天下逆天改命。”</p>
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她以神树之身飞升成仙，而天下生灵将死于天灾之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