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打雷？”</p>
祉猷想去把屋里的烛火点燃，被玖茴拦下来：“别点，我怕点了烛火，雷就专劈我们这，那我们多尴尬。”</p>
“为何？”</p>
祉猷把烛台推得更远了一些。</p>
“我是在一片电闪雷鸣中诞生的，村头卜大爷说，我可能是天命眼皮子底下的黑户。”</p>
“何为黑户？”</p>
屋子里一片黑暗，玖茴的声音笑声十分欢乐：“大概就是老天爷不让诞生，却偏偏出生的人，所以卜大爷又称我为天命逆女。”</p>
祉猷扭头看向玖茴所在的方向，可是黑暗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p>
“除夕那夜，扶光仙君赠我红灯笼，我其实挺意外。”</p>
玖茴从怀里掏出两个灵果，分了祉猷一个，两人在黑暗中啃着灵果：“扶光仙君被称为天命之子，生来就带着救世的灵气。</p>
如果他知道我被卜大爷称为天命逆女，大概会后悔送我灯笼。”</p>
“不会后悔。”</p>
“你又不是扶光仙君，怎么知道他不会后悔？”</p>
玖茴轻咳了几声，声音有些沉闷：“外面的雷声，好像小了一些？”</p>
“嗯。”</p>
祉猷沉默片刻：“你也信天命？”</p>
“不信啊，卜大爷算命那么准，他说我是天命逆女。</p>
如果我信了天命，岂不是否定我的出生？”</p>
玖茴理直气壮道：“利我者信之。”</p>
“若不利你的……”</p>
“那就去他的！”</p>
玖茴轻哼：“谁信谁傻。”</p>
“咳咳咳咳咳！”</p>
玖茴捂住胸口猛咳，祉猷想用术法点亮屋内，想起玖茴的话后，他收回伸出去的手指，扶住玖茴的肩：“受伤了？”</p>
“问题不大。”</p>
玖茴掏出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往嘴里倒了半瓶培元丹。</p>
怪她一生不羁爱装神秘，绞碎赤泉内丹时，差点被对方内丹反噬，幸好长辈给的法宝多，帮她挡下了内丹反击，不然她只能在杀了赤泉后，从镇妖狱里爬着回来。</p>
“张嘴。”</p>
祉猷借着雷光，把手里的琉璃瓶喂到玖茴的嘴边，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把东西全部倒进了她的嘴里。</p>
“啊？”</p>
玖茴咂摸一下嘴巴：“你往我嘴里倒了一瓶月华？”</p>
月华清淡，玖茴感觉到四肢内腹被月华快速修复，甚至内丹与灵台都被月华温养了一遍。</p>
妖有内丹无灵台，修士有灵台无内丹。</p>
玖茴生来叛逆，浑身上下皆是反骨，所以她既有灵台也有内丹。</p>
“有没有好一点？”</p>
祉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p>
“不太好。”</p>
玖茴捂着胸口：“这么大一瓶月华，你就这么哐哐倒我嘴里，我好心疼。”</p>
“月华再珍贵也只是外物，给你不心疼。”</p>
祉猷安慰玖茴：“出门时带得少，我在山中还留有百余瓶月华，过几日我给你取来。”</p>
“我没有出过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需要什么。”</p>
祉猷起身借着闪烁的雷光，帮玖茴整理好床铺：“你先躺着休息。”</p>
“我正听你讲出山的经历呢，怎么又岔开话题了？”</p>
玖茴缩进被窝，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你长这么大，就离开一次家门？”</p>
“还有一次。”</p>
祉猷帮她压好被角，回忆着很久以前的事：“五岁那年，我梦到了一名女子向我道别，她说她是我的母亲，临死前来我梦中见我一面。”</p>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她梳着很简单的同心髻，发髻上有支很粗糙的桃木簪。</p>
身上穿着青蓝粗布裙衫，眉毛有些淡，眼睛很大，左脸颊有颗小痣，是淡淡的红色。”</p>
他想了想：“我长得跟她不太像，她笑起来好看，伸手抱住我时，我感觉不到她的温度，空荡荡轻飘飘，仿佛一片随时会飘走的浮萍。”</p>
玖茴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拽住他的袖子。</p>
“我画过很多次她的画像，可每次画出来的总是不太像梦里的她。”</p>
祉猷语气仍旧如常：“不然我能给你看一看她的模样。”</p>
“梦醒后，我走出屋子，我想去见见她。”</p>
雷光闪烁着，祉猷看着窗外：“我走了很久，不知道该去何处找她。</p>
因为没人告诉过我，我出生在哪里，谁是我的母亲。</p>
那晚的月亮又圆又大，照亮了我脚下的路。”</p>
“后来呢？”</p>
玖茴拽紧祉猷的袖子：“你找到母亲了吗？”</p>
祉猷缓缓摇头：“爬过一座荒山时，我捡到一片会发光的草叶，它好像能听懂我心里的话，它用枝头替我指明我前行的方向。”</p>
五岁时的他，除了盲目相信一根三寸长的草叶，并无其他选择。</p>
“它陪我找了很久……”</p>
“找到了吗？”</p>
玖茴小声问，她希望祉猷能够找到。</p>
祉猷沉默片刻：“我找到属于她的坟堆，有人告诉我，那座村子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她只是其中一个。”</p>
“跟我说话的人让我赶紧走，不要留在那里，因为他也快要死了。</p>
他撑着一口气，是想挖个坑，不让家人曝尸荒野。</p>
我母亲的坟堆，也是他挖的。”</p>
“可惜坑还没挖好，他就没了气息。</p>
我帮他挖好坑，把他跟家人埋在了一起。”</p>
祉猷回忆着幼时在民间看到的事：“在草叶的指引下，我看到了很多死去的人，帮着他们挖了很多的坑……”</p>
玖茴小声问：“再后来呢？”</p>
“再后来……我藏着母亲留下来的桃木簪，被人带回山中，再也没有出来过。”</p>
祉猷低头看玖茴：“所以这一次才算我真正接触人世。”</p>
有活人，有欢乐，有生机。</p>
若无那片草叶相助，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母亲葬在何处，更不会知道那时外面的世界是何等惨状。</p>
“那一定是很神奇的草叶。”</p>
玖茴揪着祉猷的袖子转啊转，“草叶跟你一起回山里没有？”</p>
“我把它藏在怀里偷偷带回了山中。”</p>
祉猷叹口气：“这片草冷了没精神，热了没精神，水浇多了没精神，浇少了就卷边……”</p>
“什么草这么难养？”</p>
玖茴问：“你有它的画么？”</p>
“有。”</p>
祉猷从纳戒里掏出一幅小画，玖茴掏出照明珠，凑了过去。</p>
叶绿，扁长，叶中有条浅色脉梗……</p>
瞧着挺眼熟。</p>
把照明珠往袖子里一藏，玖茴默默把脑袋缩了回去。</p>
“它虽然很难养，不过一直待在花盆里，叶子没有干枯过。”</p>
祉猷把画卷起来：“可是有一天，它突然失踪了。”</p>
“可能……被风卷跑了？”</p>
玖茴道：“这玩意儿如果有根，其实挺耐活。”</p>
“你见过与之相似的植物？”</p>
“见过，文人称它为丰本、长生草，但一般老百姓叫它……韭菜。”</p>
玖茴干咳一声：“你画上的这种，是深山里的宽叶野韭，俗称山韭。”</p>
一片山韭叶子，能帮着五岁小孩指路，应该是有什么机缘。</p>
“原来如此。”</p>
祉猷道：“我一直以为它是兰花。”</p>
“它何时丢的？”</p>
玖茴道：“说不定是变成妖怪跑走了，要不我们托乌丞相去打听打听，妖界近些年有没有其他韭菜精出现？”</p>
“不必寻找。”</p>
祉猷摇头：“山中苦寒，本就不适合灵植生存。</p>
它是我的恩人，不是我的仇人，找它回来与恩将仇报有何差别？”</p>
雷声渐歇，玖茴打了个哈欠：“雷声停了。”</p>
“你好好睡，我该回去了。”</p>
祉猷站起身，替玖茴关好房门，走出几步后就见到南砜带着几个九天宗弟子匆匆走了进来。</p>
“祉猷道友。”</p>
南砜向祉猷行了一礼：“镇妖狱发生了一些事，师尊担心诸位贵客有危险，所以派了几位弟子在院门外保护你们。”</p>
“发生何事？”</p>
祉猷道：“雷声响了这么久，可是贵宗有人进阶？”</p>
“并非如此。”</p>
南砜苦笑：“镇妖狱的赤泉死了。”</p>
“因极恶之气而亡？”</p>
“不，是被人杀死的。”</p>
这并不是需要隐瞒的事，南砜拱手道：“来人不仅能够进入镇妖狱的结界，而且还能无声无息进入镇妖狱最上面一层杀了赤泉，其实力深不可测。”</p>
察觉到祉猷在玖茴的院子，而不是在自己院子，南砜道：“玖茴道友在屋内？”</p>
“嗯。”</p>
祉猷一脸平静地开口：“雷声太大了，我有些害怕，所以找玖茴陪我说了会儿话。”</p>
南砜：“啊？！”</p>
意识到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他赶紧闭上嘴。</p>
是他还不够沉稳成熟，他的错。</p>
“嗯。”</p>
祉猷反问：“害怕打雷，需要人安慰，有什么问题？”</p>
“没、没问题。”</p>
南砜摇头：“那请祉猷道友暂时在院中不要走动，你与玖茴道友如果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p>
“你的意思是，暂时不让我们出门？”</p>
祉猷生性不太爱委婉。</p>
“请道友见谅。”</p>
南砜连连作揖，难怪祉猷道友平日里不爱说话，这一开口就让人很难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