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拂过，荒草簌簌声咽。</p>

深邃的眸光寒芒渐起，有崖子盯着萧白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又释然了。</p>

他根本不相信萧白能钓上幽冥。</p>

萧白要有这本事，早就把池子里这条灵鲫钓走了。</p>

至于他身上的神圣气息，连池子里的灵鲫都吸引不到，更别提幽冥了。</p>

甚至他只会吓到幽冥不敢近身。</p>

“老朽不信你能钓到幽冥，不信你拿出来给老朽看看。”</p>

萧白撇了撇嘴。</p>

“怎么可能钓幽冥，我都是直接钓冥核的，这次只钓了俩……一颗元婴冥核和一颗金丹冥核。”</p>

有崖子：</p>

“冥核在哪呢？”</p>

萧白：</p>

“冥核拿给玉壶夫人做研究了，不过你可以看看的钓冥竿。”</p>

说罢，萧白得意的取出了他的简易钓冥竿，看起来简易，却蕴含了钓道的奥义，尤其是那山路十八弯的倒丝钓钩堪称一绝……</p>

岂料，有崖子随意瞥了一眼，便抚须大笑，语重心长的说：</p>

“哈哈，萧老弟，难怪伱只能钓俩冥核，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这竿太短，线太软，钩又太简单了，非术不精，乃器不利也。”</p>

萧白一听差点火了。</p>

竿太短，他认了。</p>

线太软，也认了。</p>

可说我钩太简单？</p>

都快弯成不可名状的造型了，你跟我说简单？</p>

萧白沉着气，道：</p>

“敢问监道使大人，有什么垂钓神器，又有何等不简单的钩子？晚辈也想开开眼界。”</p>

“也罢，让你看看老朽钓器，见识见识天元大陆的巅峰！”</p>

说罢，有崖子撑腰起身，气势雄浑的取出一个巨型钓竿，斜插在崖边。</p>

可伸缩抽拉的蛟骨鱼竿，鱼线乃是高阶蛛丝，鱼钩更夸张，竟是个足有圆桌那么大的巨大花形！</p>

类似彼岸花的形状，拥有百倍大小和百倍复杂度，一百零四路回纹倒钩，纷繁复杂，充满了诡异的几何之美！</p>

萧白看呆了，甘拜下风。</p>

不得不说，他的钓冥竿确实是简陋了，连九曲十八弯的钓钩也太简单……</p>

这老头上班天天混，钓鱼第一名，萧白看了沉默，道盟看了流泪。</p>

“这是老朽亲自设计，由女皇陛下的工坊帮老朽做的钓冥竿，怎么样？”</p>

有崖子自豪道。</p>

萧白稳住情绪，不动声色的问：</p>

“那您钓了多少冥核？”</p>

有崖子咧嘴一笑，眼神故作兴奋起来，但瞳孔深处还是有些落寞，以及上了境界的宠辱不惊。</p>

他忙取出了一筐冥核。</p>

筐有圆桌宽，一人多深，里面大大小小的堆满了几十颗冥核。</p>

萧白凑近了，仔细看，尽管被清理了很多遍，但冥核上依然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法阵痕迹。</p>

每个冥核上有不规则的钓孔，但似乎是后期人为戳的。</p>

显然，美轮美奂的钓竿没有卵用。</p>

老头也是下海捉冥，强取冥核的。</p>

萧白忍着笑，故作惊叹道：</p>

“不愧是监道使大人，想必已踏上垂钓之道的巅峰了。”</p>

老头徐徐坐下，手持钓竿，轻捋长须，一副仙风道骨、得道高僧的模样。</p>

“钓冥比钓鱼难度更高，需要一定阅历的积累才能达到至高境界，你也别失望，未来是你的。”</p>

神特么未来是我的……</p>

萧白心道，现在也是我的！</p>

便故作一身叹息，遗憾道：</p>

“唉，可惜了，冥核离体后会失去活性，再被鱼钩戳会损伤冥壁，造成冥灵散逸，宛若空壳，卖不上价的，这么多冥核也只能拿去制作工艺品。”</p>

“怎么可能！”</p>

有崖子顿时火了，一脸老气横秋。</p>

“冥核就算失去了活性，冥壁也足够厚实不至于轻易损伤，更不会被区区鱼钩戳的失去冥灵，就连老朽的……咳咳，总之，年轻人要多虚心学习，感悟天地大道，不要太争强好胜啊！”</p>

“哦，这样啊，我是猜的。”</p>

萧白故作了悟，旋即又道：</p>

“毕竟，晚辈的冥核可都是在活体幽冥体内直接钓的，钓钩从没有戳进失去活性的冥核的经历……监道使大人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呢？”</p>

有崖子语气一窒，满额黑线，浑身僵硬。</p>

霎时间，诡异的灵压徐徐散开，笼罩了整個监道宫，似要毁天灭地。</p>

这小子也太阴了，钓个鱼还要争个你死我活，如何得道成仙！</p>

有崖子沉着老脸，半晌才道：</p>

“道盟问心开始了，你小子可别被天道宫抓去了总部！”</p>

看似提醒，萧白却隐约听出了一种下战书的语气，生怕自己被道盟本部抓走，他没有复仇的机会了。</p>

不过他也能看出来，这老头实力很强，竟在短时间内抓这么多幽冥。</p>

“没关系，垂钓之道，博大精深，晚辈会给监道使大人翻盘机会的。”</p>

有崖子脸色一僵。</p>

萧白不给他回话的机会，转身去了天裁院。</p>

在天裁院里，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了大乘境修士……</p>

的投影。</p>

天裁院。</p>

五道虚影自穹顶落下，分别投射在五根巨柱前的悬空石台上。</p>

五位裁决使悉数登场。</p>

天裁院里的气氛，反而没有上次那般威严。</p>

萧白仔细看，五位裁决使里，有两个熟人。</p>

一个是位于左二位的紫宫圣女。</p>

毕竟是看过身子、也碰过身子的女人，萧白仅凭投影，就能辨认出圣女袍内的女人，正是古贞老师。</p>

一身漆黑的圣女袍，也挡不住她圣洁与知书达礼的文静气息。</p>

另一位，是位于右二位的雷盛。</p>

身上穿着宽大的道魔裁决服，白发飘飘，目如星月，发出灼灼光芒，看上去老而弥坚，不怒自威，仿佛立于苍穹之上，气场很强。</p>

雷裁决使也是上一次主持天道问心的主裁。</p>

而五人中，坐于主裁位置的，正是有崖子口中的大乘境至尊！</p>

尽管她没有散发大乘境的灵压……</p>

仔细看，这位大乘境的主裁是一位非常慈祥、甚至有些可爱的老奶奶。</p>

她头戴着如月的白纱，身穿一袭如夜黑袍……</p>

竟也是一位圣女。</p>

一位没有戴面纱的圣女。</p>

而大乘境的圣女只有一个，便是首席圣女——</p>

瑶光。</p>

正是给紫宫圣女、给睽羽刻下圣印的那位传说中的圣女。</p>

竟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p>

某个瞬间，萧白听到了自己心碎幻灭的声音。</p>

奶奶滴，为什么不是反派美女！</p>

萧白本来还觉得，瑶光圣女可能对道首和罗天大主裁不满，也许能黑化绑定起来，结果……</p>

完全掌控圣印的力量化为泡影。</p>

说起来，道盟圣女不是代表了道盟的形象吗，为什么要挑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当圣女？</p>

从脸型和眉目可以看出来，瑶光圣女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p>

可现在也就千把岁年纪……</p>

一个连元婴修士都能活到的年纪，大乘修士随便就能变的年轻。</p>

人家折蕙真人是金丹巅峰修为，想全力结婴，不愿浪费灵力、影响道心，你都大乘了，难道还想成仙？</p>

萧白百思不解。</p>

不过，人家坚持长者作风，一定有她的原因，萧白也无话可说。</p>

唯一庆幸的是，瑶光圣女要比萧白想象中的和蔼许多。</p>

别人是盘膝坐着，就她斜着坐在桌前，自带一缕圣光。</p>

看起来很有亲切感，像是你亲奶奶或外婆一样，没什么威压感。</p>

而且，眉心并没有圣印。</p>

这也很好理解。</p>

她给别的圣女刻印，是因为别人太弱了；她自己挥手就是圣印之力，刻印多此一举。</p>

见萧白神色拘谨，瑶光圣女道：</p>

“别太紧张，就是找你谈谈心。”</p>

声音也极柔软。</p>

萧白本来不紧张，只是失落而已，被这么一说，还真有点紧张。</p>

环顾四周，就他一个人。</p>

这次是封闭式问心，有崖子、李牧云等人都没有进入天裁院的权限。</p>

按理说，天道问心，不止需要受问者本人在场，还需要总部裁决使，本地的督裁，以及受检者的亲友到场。</p>

萧白觉得，自己的合法权利被钦犯了。</p>

“作为问心受检者，我有权要求我的亲友到场为我助阵。”</p>

“古贞老师不是你的朋友吗？”</p>

瑶光圣女轻声笑了笑，眸子里的圣光如湖光晚色，粼粼泱泱，温柔而充满了浪漫气息。</p>

“天道问心不会出错的，你能通过上次的问心，老身也问不出什么。”</p>

“这次叫你来，其实不是问心，也没有内检与高压问心程序，只是单纯的想和你聊聊。”</p>

萧白看瑶光圣女的眼神，就能知道她年轻时的容貌有多惊艳。</p>

但是这句老身……让他想起了容嬷嬷。</p>

“请问您是……”</p>

萧白明知故问。</p>

老太太只回答了两个字。</p>

“瑶光。”</p>

萧白故作惊讶，恭敬道：</p>

“原来是圣女大人……卑职一直以为，圣女大人都要戴面纱的呢？”</p>

瑶光圣女理了理头顶白纱，笑道：</p>

“这是首席圣女的特权，老了，不怕被人看了，而少了面纱，也让老身更能看清别人。”</p>

原来是这样……鬼才信啊！</p>

搞不好是有意防狼呢？</p>

你要带着面纱，萧白搞不好还想透过面纱看看，搞不好还会深入观察。</p>

您直接露脸了，谁还有勇气呢？</p>

“那圣女大人能看清晚辈吗？”</p>

瑶光圣女笑而未应，而是反问了一个王炸问题：</p>

“你觉得，道盟是正义的吗？”</p>

还说你没在问心？</p>

萧白仔细确认周围的灵压波动，确实没有大乘境的灵压。</p>

赌他不会说谎么？</p>

萧白想了想，也没啥心理压力，随口答道：</p>

“上升到文明这个层面，讨论正义与邪恶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效率才是最重要的，能保障持续高效率的进步就是正义。”</p>

瑶光圣女：</p>

“那你觉得，道盟控制宗门与国家的做法，效率如何？”</p>

萧白便道：</p>

“如果道盟觉得自己的做法效率足够高，那就继续下去；如果效率低，现有制度一定会被推翻的……这是文明的自我纠错机制。”</p>

瑶光圣女：</p>

“那你觉得，道盟什么时候会被谁纠错？”</p>

萧白屡次转移话题，都被瑶光圣女屡次追问回来。</p>

道道都是送命题！</p>

萧白只能避其锋芒，强答一波。</p>

“随着组织规模的扩大，每一个秩序执行到后期，都会不可避免的变得臃肿，人浮于事，效率低下。”</p>

“除了由外部力量推翻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外，组织内的进步力量，也可能做到从内部革新的，改进秩序的。”</p>

似乎没听到想要的答案，瑶光圣女又问：</p>

“存在永远不变的秩序吗？或者换一种说法，存在永远进步的秩序吗？”</p>

这题太毒了，萧白仍坚持己见：</p>

“生物演化永远跟着环境变化，秩序也一样，进步也好，退步也罢，只要适合当下的环境，就能高效的运行。”</p>

听的其余四位裁决鸦雀无声，总感觉萧白的思想哪里不对。</p>

可硬要找出萧白言语中的漏洞，抓住他的把柄，也很困难。</p>

瑶光圣女拍了拍掌，宛若一副少女做派。</p>

她的直觉是，萧白的见解，不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总结出来的，很多理论竟连她也没听过。</p>

她唯一能看出的是，萧白并没有反道盟的想法，而是坚持自己的原则。</p>

“你虽然在一直避开话题，但好在没有说谎，我大概明白你的立场了。”</p>

这样说着，她扭头看向左手边。</p>

“雷裁决有什么问题吗？”</p>

雷盛稳住心绪，尽量不受萧白刚才的说法干扰，正了正声，问：</p>

“天魔宗一战，你为何在战场上拆解道盟偃甲，杀死了同为道盟天骄的澹台烽？”</p>

原来那家伙叫澹台烽吗？</p>

澹台家可是八大世家中势力最强的家族……</p>

无所谓，强不过他天命之父！</p>

萧白面色一冷，道：</p>

“难道不是他为了试探我主动求锤的吗？温前辈连天骄小队的队长都有没定，不正是让我们自由发挥，展现力量和人格吗？澹台烽惨死，是因为他太弱了，不该出现在天骄小队里。”</p>

“……”</p>

雷盛气的无话可说。</p>

一旁，紫宫圣女问：</p>

“你的身上，为何会出现淡淡的圣印气息？”</p>

萧白也不隐瞒，道：</p>

“这是与魔尊睽羽双休的结果，除了卖身求荣寻找机会逃走，我还有别的办法吗？”</p>

他的语气仿佛在说：除了英俊我一无所有。</p>

紫宫圣女气的发抖。</p>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p>

明明是她故意引导萧白去天魔宗取魔气的。</p>

谈及睽羽，瑶光老眸里浮出了追忆的涟漪，长叹一息，道：</p>

“睽羽……还好吗？”</p>

“还好。”</p>

萧白道：</p>

“虽然她的身体堕入魔道，但心中还向着光明。”</p>

“否则也不会仍保留着圣印，若非圣印对她的魔气压制，她早就变成域外天魔了。”</p>

紫宫圣女声音微沉：</p>

“所以，你便与之双休，与一位前代圣女双休？”</p>

萧白点了点头，大气凛然道：</p>

“也算是在救赎她。”</p>

瑶光圣女摇了摇头，长叹道：</p>

“你的圣印气息，确实是来自与睽羽双休，但她毕竟保留圣印，与残留圣印的圣女双休还能活着站在这里，要么你的力量比老身还强，要么……”</p>

“你来自域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