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爷这一次没有瘫坐在椅子上,他肩背挺得笔直,沉吟半响后,也摒弃了所有的技巧,直接地将自己的条件摆了出来,“倘若可以,老朽能否请师父保我石家血脉传承绵延?”
老朽这个自称从石老爷话中脱出,配着石老爷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实在可笑。然而这客厅里头的所有人,却没有这样的一份心情。
“血脉传承绵延的时间,可有计较?”
听得净涪佛身问起这个,石老爷并不奇怪,他也没再想要跟净涪佛身讨价还价,直接问净涪佛身道:“依师父你看,以刚才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价值来看,你能保我石家血脉传承不衰多长时间呢?”
石老爷不是没有听说过因果。作为一个还算成功的商人,他对“因果”这两个字有他自己的理解。
而这份理解,用一个简单粗暴的词来形容,那就是“买卖”。
虽然这份理解相当片面,但在石老爷自己来看,已经是够用了。
石老爷这样直接而干脆地问起,净涪佛身也没再跟他推诿来去,他更没有占他便宜。
“血脉传承绵延,其中干系甚多,不是单只因我而起,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你们石家人自己。”
但凡石家人,他一生所有作为而造就的福报与罪孽,都将随着种种因缘牵系,着落在他自己、家人、族人的身上。这些福报与罪孽,才是真正决定他们石家绵远与兴旺的原因。
如果石家人代代都有福报庇佑,即便不劳动净涪佛身,在景浩界天道的护持下,也可以绵延不衰。
当然,这里头的一切基础,是景浩界天道安好,世界运转无瑕。
倘若无执童子对景浩界真正动手,景浩界天道彻底崩碎,再无力护持世界,他们石家人不能逃离出世界,与世界同时毁灭,那就无所谓的血脉绵延了。
石老爷静静地听着净涪佛身的解释,又仔细考虑过一会儿之后,他看着净涪佛身,“那么,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又能请净涪师父你出手护持我石家血脉传承绵延多少次呢?”
“哦?”净涪佛身眼神奇异地看了石老爷一眼,“你就这么相信我?”
世界大劫将临,没有谁能够笃定自己能从这一场大劫中安然脱身,净涪佛身也不能,可石老爷居然会想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将他石家当筹码,压在那一个可能上?
石老爷苦笑了一下。
在这短短几个回合的较量里,石老爷“苦笑”的次数着实不少,别说净涪佛身,就连石老爷自己来数,也是数不清的。但净涪佛身也知道,石老爷先前那么多的“苦笑”里,其实也只有这一个“苦笑”,真的有着苦涩的意味。
石老爷答道:“我相信净涪师父你起码能留到最后。”
哪怕整个景浩界里的人都死精光了,这位比丘僧也必定能够留到最后。
净涪佛身看了石老爷一眼,“檀越还记不记得,在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石老爷浑身一个激灵,才从净涪佛身这个提醒想到了什么。
“是了!是了......”
“在世界之外,还有世界1
“世界之外,还有世界1
石老爷将这句话来来回回地重复了好几遍,又愣怔半响,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净涪佛身保持沉默,让石老爷好好地整理他自己的思路。
意外又不意外的,石老爷再开口的时候,问的还是他先前问净涪佛身的那个问题。“净涪师父,以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价值,能请你出手护持我石家血脉传承多少次呢?”
净涪佛身相当务实,他答道:“这得看情况。”
石老爷一愣,忍不住抬眼打量了净涪佛身几眼,笑道:“净涪师父,你若不是僧人的话,可以......”尝试着去做一个商人。
当然,后半句话石老爷将它们每一个字都留在了他自己的嘴巴里了。
在景浩界中,僧人和商人的差距那么庞大,他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净涪佛身不置可否。
石老爷自嘲地笑了一下,很快就整理了心思,重新考虑现下摆在他面前的那个问题。
但许久之后,石老爷到底还是离座站起,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道:“那就看情况再说吧。”
净涪佛身看了看石老爷,“你确定吗?”
石老爷点点头,“倘若净涪师父你觉得足够了,那就撒开手去。但请净涪师父应我,在你最后一次襄助我石家的时候,能够通知我石家的后辈。”
这本来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净涪佛身点点头,伸手从他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一块木牌来。
他当着石老爷的面,屈起手指在这块木牌上面仔细地勾勾描描了好一会儿。待到完工之后,他还打量了那块木牌上的图案两眼,见这木牌上的图案无一处不妥之后,才一指点落在那块木牌上。
一点金色的佛光顷刻爆开,将整块木牌团团裹祝包裹得半响后,这团金色佛光才没入那片木牌中消失不见。
净涪佛身将这块木牌递给了石老爷,“这东西你拿着,到了时候,我自会出手。”
石老爷双手接过,面上极其郑重,“多谢净涪师父。”
这一句话的工夫,石老爷的目光已经在他手上捧着的那块木牌上转过了一圈。
这块木牌材质特异,非是石老爷见过的神木,但就石老爷所见,那些被他仔细收起的神木较之这一块木牌的材质来,真的是多有不如。
双方之间的差距其实也真的很好理解。
到底净涪佛身的身份、修为都摆在那里,他手上的东西,怎么会差的了?
然而,这一块木牌上最为叫人挪不开眼去的,还真不是这块木牌的材质,而是木牌上刻着的观音像。
石老爷定定地看得木牌上的观音像许久,才被净涪佛身的声音拉回心神。
却是净涪佛身边摇摇头边说道,“因果而已,檀越不必如此客气。”
石老爷摇摇头,领着一旁还在愣神的石少爷就要拜了下去。
净涪佛身抬手一扶,就将他们扶定了。
“檀越真不必如此客气。”
石老爷笑了一下,却是开口道:“可是我还想要跟净涪师父你请一部经书的啊......”
净涪佛身听着这句话,面色不改,将一部他新誊抄出来的经书双手捧给他之后,又闲谈得几句,便跟石老爷请辞。
石老爷没有留。
不是他不想留客,而是他隐约猜到净涪佛身的时间急迫,远不如外人所想象的那般清闲。
辞别了石老爷,走出石家之后,净涪佛身也没如何停留,抬脚就往离他最近的那一片贝叶所在走去。
这边妙潭寺界域的净涪佛身日夜兼程地赶路,那边天魔宗界域的白凌却是满身鲜血地倚在五色幼鹿身侧,被五色幼鹿拿牙口咬着、拖着地从一处虚空中走了出来。
明明身上到处都是伤,却是这样粗暴凶残的待遇,若是换了个人,再换上个对象,怕是会闹将起来。
到底是伤患呢!这样对他,是生怕他身上伤势浅薄,不足以取走他的性命还是怎的?
但因为面前的是五色幼鹿,所以即便头昏脑沉、四肢乏力、身体虚弱到就只剩下一口气,白凌也仍然没有对五色幼鹿埋怨上一言半语。他甚至还对五色幼鹿笑,问它道:“师兄,秘境怎么样了?”
五色幼鹿松口放开白凌,不过在看着他软软瘫落地上的时候,五色幼鹿眼底难得地闪过一丝愧疚。
因着这丝愧疚,它甩了甩头,头上那棱角处就落下一道彩光,散在白凌身上。
不过因为五色幼鹿本身的状态也不怎么好,这道落在白凌身上的彩光远不如它其他时候的那样明亮璀璨,它甚至还透出了一种莫名的虚弱感觉。
可即便如此,当这一道彩光彻底散去的时候,白凌身体的状况已经好转太多。
虽然他还是重伤垂危的状态,但比起刚才只剩下一口气的模样来,却真是要好上太多了。
白凌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咧开嘴,对五色幼鹿笑笑,“多谢师兄。”
五色幼鹿哼哼了两声,回头瞥了一眼他们走出的虚空所在,不轻不重地叫唤了一声:“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