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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羽沙弥猛地唤了一声,“净涪师兄1
净涪佛身将手中的《万药谱》递给了贺伟元,才稍稍侧了身过来,看定净羽沙弥,“嗯?”
净羽沙弥迎着净涪佛身的目光,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还是坚持说出他的意见,“净涪师兄,你这样将药谱交给他这样的七岁稚童,他能看得懂?”
净涪佛身目光没有半点偏移,直直地看着他,答道,“我自然还准备了别的东西给他,只要他有心钻研,不会有半桶水的情况出现的。”
净羽沙弥扯了扯唇,不再说话。
贺伟元双手捧着那部《万药谱》,也没就直接翻开来看,而是先将它放到了一侧,转身来谢净羽沙弥。
净羽沙弥摆摆手。
净涪佛身见净羽沙弥没话了,就继续和贺伟元交代事情。
除了那一部《万药谱》之外,净涪佛身还将一段记忆送入了贺伟元脑海里。那段记忆很单纯,全都是他对这一部《万药谱》的学习与认知。
不过净涪佛身要真是将他关于《万药谱》的全部知识都送入贺伟元脑海里,那对于贺伟元来说,负担也就太大了。
要知道,《万药谱》上记载着的草药、灵药,其实并不仅仅只有万种。更别说药谱上并不单单记载着它们的药性、药效,还根据它们的药性、药效,简单地拟成了几张药方。
这些草药、灵药的药性、药效、药方全都算在一起,那信息量能将他的脑袋撑爆。
当日净涪佛身在用《万药谱》上的凡药谱分支了却莫小鱼与他的那份因果的时候,都没有一了百了地将那些信息全数灌入莫小鱼的脑海,而是选择了留下傀儡教导,现如今面对要学完一整部《万药谱》的贺伟元,净涪佛身自然就不会采用那样简单粗暴的手段。
甚至,净涪佛身为了能让贺伟元对《万药谱》掌握得更深更透,他还特意在那些记忆上了锁,将九成九的信息封禁起来,只留下能让他容易吸纳的、能给他打下坚实基础的一小部分。
贺伟元若是想要将那些封禁下来的记忆解锁,想要学习得更多,他就需要先掌握完那些基础,将那些基础化作锁匙,一把一把、一层一层地解开那些被封禁的记忆。
可饶是这样,当净涪佛身将那部分记忆送入贺伟元脑海的时候,贺伟元头也还是痛得他眼前发黑,哪怕他已经咬牙忍耐了,却还是止不住地想要倒下去。
净涪佛身见状,抬手轻抚他头顶。
融融的暖意从那只手掌掌心透落,从头颅直流向四肢百骸,将他从无意识的黑沉中带了出来。
贺伟元忍不住呻?吟地叹息了一声。
净涪佛身见他状况好转,才将手收回来。
那一阵暖意离开的时候,贺伟元甚至还下意识地想要踮起脚尖去蹭蹭那只手。不过幸好,在他真正做出那样丢脸的事情之前,他反应了过来,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贺伟元脸色止不住地发烫,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过来,整理了心神合掌和净涪佛身拜了一拜,跟他道谢。
“多谢净涪师父。”
净涪佛身摆摆手,跟他叮嘱道,“日后,要好好学。”
贺伟元坚定地点了点头。
净涪佛身察看过他的脸色,知他是真的听进去了,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而只是道:“去吧,将剩下的那点事处理完。”
贺伟元抬眼往贺泰宁的方向瞥了一眼,点点头,应了一声,“是,净涪师父,我知道了。”
随后,他又转身跟净羽沙弥合掌拜了一拜,才退出去找了那边厢一直垂眼静坐仿佛泰山一般安稳的贺泰宁。
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两人目送他走过去,便收回了目光,两人低声说话。
净羽沙弥看了一眼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兄,你这是要走了?”
净涪佛身点头,“我与他的因果已然了却,待与他告别过后,我就会离开。”
他与贺伟元之间的因果,在带着他找上安岭贺家、告知他当年的真相、护持他本心不昧之后,其实就已经了却了大半了。更遑论贺伟元还只是请他教他行事的手段,不是要他帮忙完整料理这一件事,所以,到得如今,他们之间因那片贝叶牵系起来的因果线其实已经消去了。
净羽沙弥修为比不得净涪佛身,看不到净涪佛身身上牵系的那些因果线,也不像净涪佛身那样作为因果线牵系的对象,能察觉到那因果的消去。所以他这会儿听得净涪佛身这句话,心里顷刻间也不其然地生出了几许怔忪。
不过净羽沙弥也是修士,他很快就整理了自己的心情,笑着跟净涪佛身道,“这很好啊,元小子他总算是能跟在我身边认真学习了。”
净涪佛身看了他一眼,目光极其明显地露出几分异色,问他道:“你这话,说得不亏心?”
这一路走过来,贺伟元跟在净羽沙弥身后都是什么样的态度,他们两人自然看得清楚,现如今净羽沙弥这么说话,竟然是还不满意?
“当然不亏心。”净羽沙弥顶着净涪佛身的眼神,面色端正地反问道,“我怎么就要亏心了?”
有净涪师兄在一旁,元小子他总不能真正的将他当师父看待,他不会觉得酸的么?这可是他未来的大弟子诶,要不要这样对他啊?
净涪佛身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净羽沙弥也见好就收。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只拿眼睛去看贺伟元和贺泰宁的情况。
贺伟元和贺泰宁说过话之后,贺泰宁的脸色明显就绷不住了,终于露出了几分诧异和惊惶。
净羽沙弥看得清清楚楚,他忍不住就笑了。
这元小子可真不愧是他预定的大弟子,这般处理可真是太得他的心意了。
边笑,净羽沙弥还边跟净涪佛身说道:“净涪师兄放心,我都会好好教他的,不让他日后坏了今日的这份心性。”
净涪佛身没说话。
净羽沙弥此时面上是有几分笑意,但他那话音里、眼神里的认真和坚定,净涪佛身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因果、缘法,由天定、由人结,贺伟元和净羽沙弥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没有那份师徒缘法,可现在,这份师徒缘法不也在逐渐成形了么?
净羽沙弥这人,或者说他们妙定寺这一脉,本就是在红尘中游走,以万丈红尘磨砺佛心,钻研佛理,以求得正果的修行,对于自幼年时候就流落街头,见过人生百态、品过红尘无味的贺伟元来说,确实也是一个适合的去处。
即便是净涪自己所在的妙音寺,净涪佛身也不能确定真就比妙定寺适合贺伟元。
更何况,其实贺伟元对净羽沙弥也很有几分依赖和认同。
他们本就合适,又有贺伟元自己的意向,净涪佛身也没想从中干扰些什么。
贺伟元也没耽搁太久,他跟贺泰宁说得几句之后,就收了话头,转身回到了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身侧。
净涪佛身见他回来,便就对他点点头,开口跟他道别。
“这边事情已了,我也该离开了。”
贺伟元听得这话,哪怕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可自抑地流露出了几分伤感,不过很快,他自己就整理了心情,笑着抬头跟净涪佛身道:“我知道的。”
他看着净涪佛身的眼,眼圈一时间又有些红,可是他今日里哭得太多了,不想再哭,也不想叫净涪师父担心他,便飞快地压下了胸中的那点不舍,带着笑意说道,“净涪师父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学药谱的。”
“我也会好好跟着净羽老师学习的。”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那边厢的净羽沙弥,然后又立即转了目光回来,看定净涪佛身,“净涪师父,如果我......如果我以后学得好,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净涪佛身笑着点了点头。
贺伟元见得,一时又忍不住加深了笑容,承诺也似地道:“我会学得很好很好的。”
净羽沙弥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有些同情。
当然,他同情的不是净涪,而是他这个都还没有真正拜师入门的大弟子。
以净涪师兄的修行速度,留给他这未来大弟子的时间可真不多了,尤其他这未来大弟子还要分心准备处理那些红尘杂事。等到他正式入门修行,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净涪师兄都走到哪里去了?
唉。净羽沙弥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升起几分为人师长的烦恼。
哪怕人家还没有真正的拜师,他也还没有真正的成为人家的师父。
净涪佛身留心到了净羽沙弥的那点小异样,可他没理会他,而是端正了脸色,认真地对着贺伟元点了点头。
跟贺伟元道别过之后,净涪佛身将他所有的东西都收回到他的随身褡裢里。然后,他往后退出一小步,合掌弯身跟两人拜了一拜,“告辞,日后有缘再见。”
净羽沙弥和贺伟元也都正色合掌,跟净涪佛身回了一礼。
净涪佛身站直身体,又再对着那边厢面色苍白的贺泰宁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净羽沙弥领着贺伟元站在身后,看着净涪佛身步步远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彻底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净羽沙弥才回身对贺伟元道,“那么,我们也走吧,先将你爹送回去。”
贺伟元点了点头。
他跟在净羽沙弥身后,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还将他爹的那个骨灰罐抱在怀里。最后的时候,他回头,对看着这里,看着他的贺泰宁平静地点了点头,就头也不回地跟在净羽沙弥身后走了。
一时,原本还不觉得如何空荡的这一片地界,就这样露出了一大片大片的空旷。
空得就像是贺泰宁的心。
贺泰宁在原地沉沉站着,半天没有动静。
乐叔守在贺泰宁身后,不说话,不催促,就沉默而坚定地守护着。
而随着净涪佛身和净羽沙弥的相继离去,这一片曾经被行人忽视的地界,也就自然而然地又一次映入了所有人的感知之中。
而当来往的行人不小心瞥见这边站着一主一仆的时候,先就被他们身上的寿衣、麻衣惊了神,再接着,就是避之不及的躲闪和静默。
贺泰宁在原地站了很久,到得他好不容易回神,看见的就是绕着他走出一大个弧圈的各式行人。
贺泰宁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乐叔,我们回去。”
乐叔应了一声,跟在贺泰宁身后抬脚走回了贺家老屋。
贺家本就有遣人在镇门边上守着,如今见得这边有了结果,当即就拔开了人群,,飞着奔着先回了贺家祖屋去报信。
贺泰宁也不管他们,他沉默着,一路抬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了贺家祖屋。
贺家祖屋正屋里头,还是那一大帮子贺家男丁,还是一个不漏地守在那里。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从天还没亮开始,他们就匆匆将自己收拾打理过,从贺家的每一处屋舍走出,来到这里守着,等着。
等待着一个结果。
没有人例外。
哪怕是往日里这个时候怎么样都想赖在床榻上不起来的少爷们,哪怕是昨夜里三更时分才收拾整理了自己心情让自己躺在床上却依旧久久无法入睡的老爷们,甚至是昨日根本就没阖眼的年纪已经老迈的贺家家主。
所有人,都在等着。
正屋这边厢等着的,不过都是贺家男丁;而在正房老夫人房里等候着的,还包括贺家大大小小的夫人奶奶。
等待,尤其是没有结果的等待,更格外的叫人心焦。
不,这其实也真不是没有结果的。起码他们都知道了那个基调,他们所有人都清楚,那个找上门来的孩子不会放过他们的。
若说贺家一众人等在昨日时候齐聚在这里的时候,还能有几分好心情的话,现在等在这里的贺家一众人等,却都是无望而惊惧的。
他们就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的,即便只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也都能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整一个贺家正屋和那整一个正房,就像是一个装满了炸药的库房,又像是煮滚了的油锅,只要一点明火、一滴冷水,就能叫他们彻底地爆炸、翻滚起来。
偏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一点明火,那一滴冷水,是无论如何都会落到他们这里来的。
区别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那沉闷的气氛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而更加逼窄,压迫得人想嚎叫想发疯想尖叫。
不论怎么都好,只要能稍稍缓解一下心头的那种绝望就可以。
可是,他们谁又都没有动静。
没有人跳起来发疯,没有人站起来尖叫,没有人瘫下去哭嚎。贺家的这两个地方,就像是堆满了木傀儡的库房,一点人气都没有。
主人家的这种状况,直接影响到了散布在贺家各处位置的婢仆。
和主人家极其统一的心情不同,贺家婢仆们心底的情绪不一而足。
他们有些会为自己伺候的主人忧心,有的却是在......
笑。
没错,他们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