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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礼拜之后,那小孩儿看了一眼跟在净涪、净封后头的车队,捂着嘴咳了一声后,低声吩咐道:“好了,我们到后头去吧。”
得了吩咐,老汉应了一声,牵了缰绳就拉着马车往车队后头走。而那老婆子则是弯了身,抱起小孩儿跟在马车后头。
净封收回目光,问净涪道:“师兄,可要将他们叫回来?”
净涪听得,点了点头。
净封也不叫人,自己站起身来,快走几步就跟着那三人后头去了。
那马车队列里的人原是对正往他们队列末尾来的老汉三人不如何在意的。毕竟这一段时日以来,车队里几乎每日都会有新人加入,也会有人离开,这来来去去这么多人,真要个个留心人人着意,那他们耗费的心力可就多了去了。但净封一动,情况就不一样了。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几乎一整个车队的人就都齐齐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紧了新来的那一辆马车。
那老汉和老婆子还有些瑟缩,但那小孩儿却难得的很镇定。
他伸手拍了拍老婆子抱着他的手,下得地来站定,回身向净封合掌拜了一拜,撑着声音问道:“净封师父可是在叫我等?”
净封目光在他身上转过一圈,瞧见他身上不足,心下不免生出了几分怜惜。他点了头,眼神带了点宽和,“小哥儿是来找我们师兄弟的?”
那小孩儿抬着头望定净封,点头答道:“我家人本是带我出来求医的,那位声名远扬的大夫看了后,又知道两位师父近日在这里路过,便指了我们来寻两位师父求助。”
净封点头。
他方才已经查看过这位小孩儿了,知道他身体的不足是先天而来,且还影响了寿数,非是等闲。凡俗的医者觉得难为也不甚稀奇。
他只略想了想,便答道:“几位檀越请随我过来吧。”
哪怕早前就有所猜测,但真的得到净封确认的时候,小孩儿还是禁不住愣了愣,半响后才又问了句:“可是当真?”
净封见他如此,心下又和软了一点,他耐心应道:“自然当真。”
这小孩儿侧旁的老汉和老婆子顿时就落下泪来了,他们抖着手,相互支撑着才站稳了身体,嘴唇诺诺,却是不成声地道:“老天......老天开眼......多谢师父......”
这小孩儿是真的稳得住,他得了净封的肯定,倒没急慌急惶地跟着净封扭头就走,而是先回身去安抚两位老人。
净封不急,他也没催他,只站定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
边看,净封边忍不住在心底感叹。
这年头的孩子,竟都是这么了不得的吗?
先是一个王球子,再是这一个......
哪怕他们单只是小时了了,到得长大未必如何,也是足以叫人侧目了的。
何况这一个两个的,偏还都寻到净涪的头上来......
净封这边心思电转,那边那小孩儿已经安抚好了两位家人,领着他们牵着马车到得净封近前来了。
净封快速敛定心神,没让他们看出一星半点,带了人就去寻净涪。
到得净涪近前,他合掌一礼,唤道:“师兄,人带来了。”
那老汉和老婆子没察觉到什么,但那小孩儿听得,却是转眼看了看净涪,跟着净封合掌见礼,称道:“小子拜见师父。”
净涪站起身回了一礼,抬手请他们落座。
净封看了一眼地上他离开前还没有的三个蒲团,禁不住又默默地打量了一眼那小孩儿。
那小孩儿没推诿,当场就坐了,倒是跟在他后头的老汉和老婆子迟疑了几回,很有些推托的意味。
净涪、净封两人没动,那小孩儿先就拿话安抚住他们,到底让他们坐了。
但即便如此,这老汉和老婆子还是很拘谨。他们只僵着身体坐在那里,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说。
在他们自己的眼里,净涪、净封两位是大师、是师父,而他们的主人是主人,他们这些老仆哪怕勉强有个座,也是没有那个脸面再多做些什么的。
对于这两人的这份态度,净封虽不说话,但见他周身气息,显然是满意的。
老汉、老婆子,连带算上净封,这会儿其实都已经引不起那小孩儿的注意了,因为此时净涪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他正看着他......
小孩儿摒住呼吸,极力拿出自己最得体的姿态来。
他挺直着背梁,眼睑微微垂落,目光直视身前三寸之地,看着端重沉稳,但收在宽大袖摆里的手已经紧握在了一起。
净涪笑了一下,双掌一合,发出一声轻响。
小孩儿若有所觉,不等净封出声提醒,便就抬起眼来看向净涪。
净涪对他点了点头,又望向净封。
净封了然,与小孩儿问道:“请问小檀越如何称呼?”
小孩子看得净封一眼,仍调转视线回来望定净涪,答道:“小子唐远鹤,出身魏国关西唐氏,今年五岁,见过两位师父。”
魏国关西唐氏,是魏国的一代名门,枝叶繁茂,人才辈出,算来也是一大世族。但这个唐远鹤......
净涪凝神看得唐远鹤一眼,眼底泛起一丝金色的浅光。
浅光在他眼底荡漾开去,映照出这唐远鹤的身世来历以及一应过往。
净封转眼望来,正正望见净涪眼底的那一丝浅光,动作不由一顿。
唐远鹤被净涪这一眼看得心颤,但没敢动作,只挺直了背脊坐着。不过因他年岁尚小,且自觉往日行事问心无愧,此刻坐在净涪面前,便也就坦荡自然,没觉得如何痛苦。
净涪眨了眨眼,眼底那丝金色的浅光淡去,再无处寻觅。
净封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开始与唐远鹤问话。
“你今年也不过五岁,怎么就从家里出来了?你爹娘呢?”
净封着实觉得奇怪,魏国的关西唐氏,可不仅仅是关西一带的望族,便是放到整个魏国去,也是赫赫有名的世族。这样的家族,居然能放任自己家的族人在五岁稚龄的时候带着两个老仆满世界地跑?
净涪不需听唐远鹤回答,便已经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若他爹娘还在,自然是不可能放他出来的。但凡他家里有一个长辈看重他,也不可能像这样由他四处奔波。
但谁让他爹娘不在了,连带着他祖父母也都没了,一房支系只剩下他一人,身边还只有两个老仆在,谁又真能管束得了他?
更何况他身体先天不足,魏国关西那地界上的医者都请了个遍,但就是拿他的身体没办法,无奈何之下,即便是幼童,也只能自己打听得有实力有名望的医者的下落,亲自上门求医了。
既然上面都没了长辈护持,那他如果也不自救,就真的是等死了。
他是他们这一房支系的最后一个男丁,若他也去了,那他们这一房血脉就真的断了。哪怕后来族里过继族人为他们这一支房传承血脉,也总觉得不如何得劲。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其实还是因为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所以他就出来了。
千山万水地走过来,找到一位位德高望重的医者,一次次地绝望,一次次地坚持,终于得了一位大夫的指点,寻到了这里。
唐远鹤其实也听说过各地佛寺里有大德潜修,可他虽也出身大族,但没有长辈护持就是没有长辈护持,没有门路没有关系,他很难寻得那些大德帮助。所以他听人说过净封和净涪的事情之后,就连夜赶了过来了。
他赶路赶了足有半月时间,披星戴月的,终于在这一日里找到了人,原本还以为要再等上些时候的,没成想,净封叫住了他......
净封听得,也觉唏嘘,他叹了一口气,低唱一声佛号,却没说话,转头望向净涪。
唐远鹤以及他的两个老仆也都仿佛明白了些什么,齐齐抬眼望定净涪。
净涪看着唐远鹤,点了点头,随后却抬手指向了唐远鹤他们的马车。
净封明白,他问净涪道:“净涪师兄,可是他们那马车上有些什么东西......”
净封仔细看净涪脸色,脑筋转了转,一个念头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净涪看他脸色变化,便知他心中所想,点了点头。
唐远鹤听得净封的话,又见净涪、净封两人之间的来往,也不需净封问话,当即便与净涪说道:“若我们马车上有什么东西是两位师父看得上眼的,两位师父且尽管取去,不必顾忌于我。”
净涪听得,笑了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站起身来,合掌向着唐远鹤他们那辆马车拜了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