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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饶是每日里苦修不辍的净封,此刻进入定境也是艰难。
净涪睁开眼来,正正望见净封额角上掉落下来的汗珠,听着那“啪哒啪哒”的细微声音连续不断地响起。
便连王球子都为净封担忧。
他皱着小眉头,下意识地转了目光望向净涪:“哥哥,小师父他,他怎么了?”
虽然净涪才刚出关,净封就入了定,他们两人这一场前后脚的出关与入定间完全没有除却目光之外的交集,但净涪依然将净封与王球子甚至是王二之间的点滴看得清清楚楚。
王球子这小孩儿确实是在净封面前束手束脚,不敢多与他亲近,可那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对净封的善意一无所察了。
谁对他好,这小孩儿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在净封面前之所以拘谨,其实还是因为净封自己。
净封所在的妙定寺重礼,他们寺里的僧人在上下、远近之间的来往尤其讲究。而净封......
他确实是对王球子心存善意,也想和他亲近,但可惜,他放不下身段。
其实这不是净封有意为之,他也不愿意的,可那种自幼熏陶形成的习惯却每每在他举手投足间、在他的言语态度里漏了痕迹。
这样的痕迹,王二一家发现了,不过他们都不以为意。
毕竟他们是凡俗的百姓嘛,和净封这样的妙安寺出来的沙弥有距离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在意个什么劲。
已经不再天真的明白自己身份和地位的大人们对此不在意,但王球子这样的小孩儿就真真切切地放在了心上。尤其是当他的家人们对一个人敬而远之的时候,敏感的小孩子也就很自然地开始了模仿。
说到底,其实还是净封太过年轻了。
净涪将目光从净封那边厢转回,迎上王球子担忧期盼的目光,对他笑着摇了摇头。
虽没有言语,但净涪的意思王球子却意外地明白了。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净涪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负担的笑容。
悄然站到王球子另一边的王二见了,也放下了心中重担,“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如果这位净封小师父真在他们王家村出事,他们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既然净涪师父说了净封小师父没事,那王二也就完全信了。他见净涪抬眼望来,连忙躬身问道:“净涪师父可需要地方歇一歇?”
王二一介凡俗小民,无从得知修士的生活方式,唯一可供参考的净封在王家村的这段时日里也都是平平常常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所以到了当下,王二面对净涪就更无从揣测。
他只能按着他们这些凡人的生活日常来推论。
而这一推论......
不管怎么说,既然在他家院子里闭目坐了两个月余,现在醒来了,怎么也得洗一洗,然后好好睡一觉的吧?
他是这样想的,尤其是这位净涪师父对他们的态度似乎比净封小师父对他们的态度亲近随和,所以他也就这样直接而明白地问了净涪。
净涪无视院里院外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烁烁目光,他站起身来,合掌与王二弯身拜了一拜。
王二见得净涪应了,也和净涪合掌弯身还了一礼,当下就领了净涪入屋。
王球子见得净涪哥哥跟曾祖父一起走了,也不留在原地,迈着小步子就跟在了两人身后。
王球子的这动静连王二都瞒不过,又如何能瞒得过净涪?但两人谁都没作声,就由他跟着了。
王二领着净涪转过两扇门户,就沿着稍长的侧廊走出了侧门,从侧门抄小道去了王二家后头的祖祠。
王球子年纪小,脚步也慢,时间长了,他渐渐的就落到了后头。
王球子也不叫人,他站在原地稍歇了一会儿,便“哒哒哒”地快跑几步走到净涪身侧,喘着气伸出手拉住了净涪的袍角。
净涪目光不动,却也没阻止他,反而配合着放慢了脚步。
净涪和王球子的脚步慢下来,前方的王二也不催,还和净涪一样放慢脚步,等着他们两个跟上。
知晓王二的目的地,净涪也没多话,他连眉毛都不动一动,只带着王球子跟在王二身侧随他一路往前。
倒是王球子心下奇怪,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
王二也没直接将净涪带入祖祠的正堂,他甚至连正堂的大门都没有推开,而是直接将净涪领取了正堂侧旁独立出来的厢房。
这厢房不小,但整齐干净,还被人特意拿布帘子分出了外间里间,看得出来,这是被人精心准备下来的。
净涪看了一眼,又是合掌弯身一拜,谢过王二的招待。
王二见他没有异话,心下就松了口气,他引着净涪看过这厢房的外间里间,然后顿了顿,问净涪道:“不知净涪师父可需要准备热水沐浴净身?不如老朽我去替您准备?”
净涪听得王二将话说完,但却没真答应,只笑着摇头。
既然净涪不需要,王二也没深究,他的表情眼神极力平静,似乎这真的就是一件平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他又问道:“净涪师父可需要准备斋饭?”
净涪又是笑着摇头。
王二如此接连问过几回,都被净涪拒绝了,最后顿了顿,便告辞离开。
净涪亲送了王二和王球子到门外,直到他们一老一小去得远了,才收回目光,掩上门户。
门户阖上的那一刻,又是一道肉眼不可察的金色佛光升起消隐,牢牢护持着这一间厢房。
王二带着王球子回家,边走边叹气。
王球子倒是走走跳跳的很是高兴,完全不明白王二的烦恼。
王二叹完一口气,一个低头瞥见下方的曾孙子,望见他脖颈上带着的那串佛珠,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王球子这会儿终于抬头了,他奇怪地看着王二,问他道:“曾爷爷,你不高兴?”
王二没搭话,只拍了拍他的脑袋。
王球子还奇怪的看了王二一眼,又自低下头去,晃悠着王二牵着他的手,一跳一跳地往前奔,玩得自得其乐。
王二见他无忧无虑的小模样,半响摇头,终于没再自己烦恼了。
反正,就算他再烦恼担忧,他心中所想的事能否如愿,也都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不是?
王二领着王球子回了家,就将王球子放了,自己去院子里看过静坐的净封师父,才拄着拐杖去找几个老兄弟。
至于他家院门外围着的人,因着佛光的消散、净涪的离开,泰半都散了,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群人站在那里,张头探脑地往净封那边看。
可尽管他们伸长了脖颈睁大了眼睛,也没从净封身上看出一丝半缕的金光来。
于是,剩下的几群人中,又有一大半的人陆陆续续地散了,只余三五个人守着。
这些稳稳站定在院外的人和王家村以及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大不相同,不仅仅是衣着、打扮,还有他们的言行举止。
这些人,可都是驾车从外头来的,不知走了几百几千里路的呢......
王家的媳妇们在屋里瞧见,低声说了几句。王家老婆子听得,也觉得她们的话在理,便放下手上动作,招呼了王大石过来,也不让他们去搬什么竹席,单只让他去招呼他们。
茶他们家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但热水总是有的吧,送些过去,总能在那些贵人面前露几面。
王二不知道自家老婆子算计着给自家儿孙在外来的贵人面前显眼,他这会儿也没心思琢磨这些,都只和自家的几个老兄弟一道寻摸,商量着该怎么和净涪开口。
早前的两个月时间他们是都已经商量好了,但如今事到临头,他们又都觉得似乎准备得还不够。原本看着都还算利索齐备的方案,现在再看,似乎还总能找到疏漏的地方。
这不对,那又不对,老哥老弟几个凑在一起,每一个都能给它挑出毛病来。
说到底,还是紧张了。
这样来来往往的好几回之后,最后还是王二一拄拐杖,哑声道:“行了,都别挑刺了,还按我们原来说的来吧。”
他这么说,几个王家族老也没谁反对。
只是沉默半响后,还有人问他:“族长,你真的觉得,按我们原来说的那样来可行?”
几个老哥老弟,平日里好的是叫名字,坏的时候就互相扯小名,少有这样正色的叫他族长的时候。
但每到这个时候,那就代表着大家都认真了。
王二沉默了一下,回想着今日里见到的那个净涪师父,最后稳稳地点头:“能行1
王家祖祠侧旁厢房里的净涪此时不知道外间守候着净封的一众人等,也不知道王家村的族老们此时的紧张忐忑,他完全没心思料理这些杂事,而只在识海世界里专注着梳理自己的所得。
与净涪本尊一道回归识海世界里的,还有净涪魔身和佛身。
三身齐聚,各在定境,又专为这一次梳理而来,故而三身也不着落于言语,只任由种种念头碰撞交融,织就无上妙理。
在这种种念头中,时常有一句或一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经义流出,或引领三身的感悟,或总结一应妙理,或仅只内中一言片语触动灵机,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