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连连点头,苏沫听在耳里却不太舒服,王居安的助理二十六、七,开着车,言语里有恭维的意思:“王总,我觉得分寸这种东西最难把握,有些话说过了不好,不说也不好,酒喝多了不好喝少了也不好,难呐,要是能像您和赵总这样说话办事做到收放自如就好了。”
王居安似乎心情还行,这会儿耐心提点:“人在社会上,在不同人跟前,扮演不同角色,该放低的时候别端着,该端着了也别太低姿态,有时候要平和,有时候还得玩点性格,把握好这些,就算练出来了,”他顿一顿,“实在做不来,刚开始就讷于言敏于行,有些人,别看她话少,话少的人往往不怎么出错,这就够了。”
老赵坐在前头不觉一笑,说了句:“今天苏助理岂止话少,简直就不在状态嘛,啊?小苏,我对你这个状态相当好奇,简直和那天判若两人嘛。”
苏沫打起精神,敷衍了句:“没有啊,赵总,我自己都没觉得,我一直都这样吧。”
赵祥庆却不放过她:“还是你遇着什么不喜欢的人了?刚才那个小年轻叫什么来着,跟着李局一块儿来的那个?”
助理想了想:“跟我们坐一桌的吧,好像是姓路,科级,以前是会所那一区的片儿警,才调回市里。”
苏沫强自镇定,一声不吭,任由他们瞎聊。
王居安却看向她问了句:“你住哪儿?”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苏沫心里更乱。
苏沫大概报了个地址,王居安吩咐助理:“先送苏小姐回去。”话题中途被打断,车里稍许安静了些。
过了一会儿,老赵问:“头儿,方大少是不是还江北军区混着呢,下个月去江北办事,还是直接找他吧?”
王居安“嗯”一声:“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吃个饭借个车。”他顿一顿,忽而问:“苏小姐,你是江北人?”
苏沫心里诧异,未曾想这人会和自己闲聊,嘴里答:“不是,我在那里读大学,工作了几年,后来……”她没再往下说,“也确实待了一段日子。”为了表示基本的礼貌,她在说话的时候不得不瞧向对方。
王居安靠在椅背上没搭话,他神色里略带疲惫,眼里似有淡淡血丝,呼吸间微显熏然。
苏沫忽然想到自己多半也是这幅困倦模样,和南瞻灯火辉煌的夜色相比,人人都看起来疲倦。视线偶然相触,她下意识地撇开眼,看向窗外。
接下来一连数天,苏沫都被王亚男安排着和她侄儿一起参加饭局,王亚男在人前把话说得很好听,称赞苏沫是自己的得力助手,酒桌上的秘密武器,借给自己的侄儿防身,说他以往喝酒太多,现在也是三十多的人了,不能太伤身。
苏沫只能依言行事,充分发挥酒坛子的作用。
她在工作方面素来无二话,深知自己起步太晚,总经办多的就是优秀能干高学历的年轻人,随便哪一个稍微琢磨就能替代她,能爬到今天的位置除了有一些赌运,还要舍得拼命,就像现在,把胃囊当抗腐蚀的橡胶袋使。
苏沫知道自己今天喝多了些,虽不至于醉,但是胃里搅得难受,对方的酒是一杯杯递过来,她往旁边瞥一眼,王居安毫无劝阻的意思。苏沫觉得这是典型的生意人作风,即使有一时的风度或人情味,也是为自己的利益做铺垫,没了利益,人管你死活。
她仰起头,不得已喝下手里的半杯酒,实在熬不住,略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手间吐了个干净,她边吐边在心里念叨:我的胃不是胃,他的胃才是胃。
念了几遍,吐完了,赶紧漱了口,接了冷水轻轻拍在脸上,人立刻有清醒了。她抹干脸照镜子,镜子里的人神色苍白双颊酡红,两眼没精打彩,右眼下边还长出一道小细纹来。年轻的时候怎么折腾都行,现在稍不注意,状况就出来了。
重回饭局,对方第二轮攻势上来,再要接着喝,王居安忽然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伸手按住她跟前的酒杯说:“最后一杯,我先干为敬,几位都留点精神,一会儿还有余兴节目。”说完就喝了她杯里的酒。
对方也不为难,想是惦记着接下来的活动,只说酒品见人品,从喝酒可以看出员工的忠诚度。
王居安却说:“忠诚不见得,领我的薪水,这点用处还是要有的,”他再次侧脸看向苏沫,嘴角微挑,笑问:“苏小姐,是这样吧?”
苏沫胃里难受心里也不舒服,依旧微笑着答一句:“老总过奖了,在其位谋其政,应该的。”
王居安笑一笑,未说话。
接下来的节目自然是不带女员工参与的,苏沫赶回家胡乱洗漱了倒头就睡,睡到第二天早上六点被闹钟吵醒,怎么也睁不开眼,强撑着起来,全身骨头酸软无力,一摸额头似乎有低烧,心里竟雀跃——如果今晚再碰上饭局,至少有推脱的理由了。
苏沫做完手头的工作,总算捱到下班,最近因为旧机场改造城区CBD的项目,大伙忙得人仰马翻,总经办那边还在加班,王亚男仍是待在办公室里,苏沫哪敢提前走人。
正是支着脑袋昏昏沉沉,桌上手机响起音乐,苏沫忙接了,原是家里打来电话,女儿清泉今天情绪不错,在电话那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苏沫见女儿兴致好,自己也舍不得撂电话,只得压低声音陪孩子说笑,一时不妨身后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王亚男问了句:“在跟你孩子讲电话呀?”
苏沫连忙说了几句就收了线。
王亚男的神色像是比以往和蔼,她说:“我家也有个孩子,大孩子,一个女人当爹又当娘,不容易。”说话间她挎着包出了房门,王居安拿着文件夹跟在后面,两人才商量完工作上的事,大约谈得还不错。王亚男问侄儿:“晚上又安排了和谁吃饭?我今天有些累了,还是让小苏和你一起去?”
王居安看了苏沫一眼:“市委和开发办的几个人,还有尚总。我已经安排了其他人,今天苏助理不必过去。”
王亚男脸色一冷,倒也没说什么。苏沫却心知肚明,这顿饭她要是去了,王居安还怎么跟人谈?
王居安当然不会带苏沫一起去。他回办公室搁下文件,招齐人马就往外赶。这段时间饭局特别多,睡眠时间又少,酒精摄入量渐长,以至于现在闻到酒味就有些恶心,每每和人应酬到一半,他就想溜回家蒙头大睡,又极其想念儿时和父母在一起只吃些粗茶淡饭的情形,只是现在再也吃不到。
如今各种大菜一遍遍吃到腻味,各种场面话要翻来覆去的说,饭桌上当然还少不了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混杂在酒气财气之中,唯一相同的是她们能触及男人们的兴奋点。
今天老赵带来的小助理不错,能说会道,就是不太能喝。
老赵在这方面是个浑人,话说得好听但是人要喝他也不拦着。小助理初生牛犊,又是和大老板一起出行,很有事事表现的觉悟,不能喝还来者不拒。
王居安今天少了专人挡酒,多喝了几杯,见那女孩心里没斤两不觉提醒一句:“苏小姐,你还能喝么?”
助理微愣,笑一笑,却也没反驳,倒是一脸依赖地瞅着他,看得男人心里悠悠晃荡,男人嘛,心里享受的就无非就是这些,旁人见状又是调侃,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惹祸根苗。
王居安向众人道:“苏小姐不太能喝,各位意思意思就行了。”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还没整明白,助理姑娘这回忍不住了,小声提醒:“老总,我姓杨,您叫我小杨就行了。”
王居安脸色微凝,末了笑一笑:“抱歉,口误。”
旁人直起哄:“这么漂亮的小姐,王总怎么连人家的名字都搞错了,这酒该罚。”
王居安那天着实喝多了些,回去的路上竟让司机把自己载到公司楼下,到了那里瞧见几乎黑灯瞎火的大楼,自己也晕乎:大晚上的我来这儿做什么。
他半躺在车里拨了个电话出去,响了好久,那边的人也晕晕乎乎地接起来,大吼:“这才几点,你他妈给老子打电话做什么?”
王居安立马酒醒了一半,皱着眉低声吼回去:“王翦,你自己看看几点了,还没起床?你不用上课?”
那边顿时安静了,支吾了半天:“不是,老头,我在睡午觉,下午的课取消了……”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二月十一日首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