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书桌上摆放着码的整整齐齐的大黄鱼。
这是肖勉组长同意特批的给赵义家属的抚恤金。
程千帆就那么沉默的坐在椅子上,沉默的抽烟。
赵义将成为上海特情组第一个殉国的重要干部。
而且是他亲自批准送死的。
是的,是送死。
程千帆知道,赵义行刺成功的可能性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可谓是微乎其微。
接到重庆总部戴局座的电令,程千帆大惊。
他沉默良久,最终只能选择接受这个命令,事实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戴春风是非常了解自己的得力爱将的,赵义是程千帆手下情报战线的一名大将,骤然要以赵义为死士,他猜测到程千帆可能会对于此命令有不同意见,故而戴春风在电文中有一句话——此乃军令!
除此之外,齐伍以个人名义给他发了电报,予以提醒:所有同志皆应报杀身成仁之决心,皆以局座的意志为意志!
程千帆读懂了。
他给重庆的回电是:杀身成仁,效忠局座,忠于领袖,报效党国!
将烟卷在烟灰缸摁灭,‘肖勉’组长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有愧疚,有悲伤,更多的是坚决。
慨然赴死。
他对赵义明天的行动用了这个词。
……
翌日。
今天是豪仔开车来接‘小程总’上班。
“有动静没?”程千帆问。
“一切正常。”豪仔说道。
赵义执行的是赴死之局,尽管程千帆自忖对于赵义还算了解,认为这名下属不是贪生怕死出卖组织之辈,但是,作为指挥官永远不能够以自己的个人感情来行事。
人生之大恐怖莫过于生死局,万一赵义因此叛变,向日本人自首出卖,那便糟糕了。
故而,程千帆命令豪仔安排人暗中监视了赵义家中的情况。
程千帆默然点了点头。
车子速度不快也不慢。
“务必确保陶云红的安全。”程千帆对豪仔说道。
“明白。”豪仔点点头。
“另外,今天你安排人去接陶云红之后,你也暂时躲起来。”程千帆沉声说道,“不仅仅是你,赵义所熟悉的其他弟兄也都暂时蛰伏。”
任何行动,程千帆首先考虑的是万一行动失败该怎么办,万一有弟兄落入敌手该如何处置!
未虑功先虑败,这是程千帆所信奉的特工工作的重要安全信条之一。
“这是一根大黄鱼,两根小黄鱼,还有一些法币,这个是花旗银行的本票,无论是香港还是重庆都可通兑。”程千帆递给豪仔,“陶云红不谙世事,让弟兄们教导一下。”
“帆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叮嘱云红弟妹。”
赵义很聪明,是干情报工作的好料子,不过,有些细节上的考虑则难免不足,十根大黄鱼是断然不行的,此乃招祸之道,帆哥的处理办法是最合适的。
十六铺。
空气中飘荡着令人迷醉的香味,这是王德油店里的麻油香味。
王德油店用一条牛在店里磨香油,这是十六铺的招牌店铺。
香味四溢,颇能吸引过往路人。
“义哥,我想着打两瓶香油带给姑太太。”陶云红挺着大肚子说道。
她已经期待和丈夫一起回老家的那一幕了。
“好啊。”赵义微笑点头,他拿起再三检查过的公文包,“我上班去了。”
“早点回来。”陶云红摆摆手。
赵义走了两步,想着要回来抱一抱妻子,却又担心吓到她,所以,他便站在了那里,就那么的看着妻子,似是要将妻子的相貌记住,永远的记住,生生世世不忘!
“走了啊,你自己一个人照顾好自己。”赵义摆摆手。
“罗里吧嗦的。”陶云红有些烦了,没好气说道,丈夫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赵义便笑了,他转身离开。
经过了一家野荸荠糖果店,赵义想的是‘云红喜欢吃这家的糖果呢’,‘下班回来给她买点’。
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中无比的苦涩:
回不来了啊。
赵义走到野荸荠糖果店,付钱买了两斤糖果,拜托店家送到家里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给妻子买她爱吃的零嘴了,赵义心说。
买了一份报纸,叫了一辆黄包车。
赵义坐在黄包车上,展开报纸做仔细状,而被报纸遮住的脸孔早已经泪流满面。
“云红吾妻,此生亏欠你甚多,来生再报……别了。”
……
黄埔,虬江码头。
汪填海搭乘远洋轮船,今日便将抵达虬江码头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
新闻记者云集码头。
赵义抵达码头的时候,便看到码头这边人头攒动。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看到有日本宪兵正在检查迎接人员、记者的随身物品。
赵义心头一紧。
他的公文包夹层里有一枚手雷,一把匕首。
勃朗宁手枪被他放在了随身携带的铝饭盒里,假作是自己带的午饭。
他担心这些东西会被日本宪兵搜到。
赵义还没有想好怎么蒙混过关,就被一些同行拥挤着向前行。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心跳加速。
却也并非是怕死,只是想着若是什么都没做就被发现,就这么的死了,实在是太过憋屈了。
云红若是听说她丈夫死的如此憋屈……她应该是欣慰的吧,最起码她最后知道了她男人是做什么的了。
赵义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妻子,他没有觉得自己这般儿女情长是不对的,想念,只因即将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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