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孙悦来说,这趟吴越行就好像是一个充满了诡异的假期,虽然不算是尽如人意,却也勉强还算是凑合。毕竟,交朋友总比留在洛阳处理公务要舒服许多。</p>
假期么,总有休完的时候,随着大宋准备的越来越完善,动手的时候终于到了,而这个任务,终究还是得落在孙悦的身上,孙悦也决定在动手之前,好好的跟钱俶推心置腹地谈一谈。</p>
然而还没等孙悦去找他,钱俶就主动找过来了,堂堂一国之主,亲自轻车简从的来到了行宫,规规矩矩地坐在厅堂上等着他。</p>
孙悦也不敢怠慢,连忙按照标准的礼仪接待,哪知钱俶却领他上了一个二层的小阁楼,又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侍卫全都出去,守在阁楼周围,然后亲自摆弄好了茶具,开口道:“孙相公来我杭-州已经二月有余了吧,这两个月,本王算是好好的上了一课啊。”</p>
孙悦连忙道:“小子年少,有时候做事难免莽撞,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国主恕罪。”</p>
钱俶苦笑一声道:“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一直以来老夫都以为自己是通透的,直到你来了,许多事才看得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好在老夫也从没想过什么争霸天下,逐鹿中原,对此,倒是也不至于不能接受,今日此处上不顶天,下不踏地,只有你我二人,些许凡俗礼仪,政治辞令,不如就免了吧,我知道吴越国的国祚时日必已无多,想跟孙相公,聊几句心里话。”</p>
孙悦认真地行了一礼,郑重道:“世人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然而权势富贵面前,真的能认清自己,认清天下的,自古以来又能有几人?在我看来,时时思进者,不过庸人,思进时懂的思危的,方可称得上一声俊杰,而身处高位能思退者,那便称得上一句英雄了。钱国主,乃当时真英雄,真豪杰也。”</p>
钱俶闻言凄凉一笑,自嘲道:“保不住祖宗基业的英雄?连那李煜小儿,为保基业国祚都不惜一死……”</p>
孙悦坚定地打断道:“不惜一死?死之一字,不过是眼一闭牙一咬而已,我辈既受君恩,当思报效尽忠,如国主、李煜、以及我大宋官家之流,难道就不是天地万民所养么?事到临头一死了之,国祚倒是没毁在自己手里,境内万民如何是好?民族大义如之奈何?”</p>
“活着,有时候远比死去更有价值和意义,祖国统一乃是天道大势,谁也阻挡不了,包括我家官家,若是事有可为,自当悍然亮剑,逐鹿天下,就算败了也不失枭雄本色,后人谈起,免不得赞叹一句好男儿。</p>
可若是事不可为,只是为了拼搏那万分之一都不到的纪律,凭什么要南唐国内的千万子民陪着送死?这样的人心里,可曾为那些供养他的子民考虑过一分一毫?”</p>
“更何况,他李煜若是真有一死之心,我倒是也敬他一敬,然而他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么?”</p>
越说越激动之下,孙悦忍不住的拍了桌子。</p>
而钱俶,却也被孙悦震住了。</p>
一直以来,他们所受的教育从来都是忠君爱国,而天子或是国主,似乎对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可是今天,孙悦这话或许是离经叛道,却又越听越有道理。</p>
既然食君之禄,所以忠君之事,那么君的钱粮又是哪来的?老百姓其实没有义务忠诚于君王,相反,君王应该忠诚于百姓才是。</p>
“钱国主,请您扪心自问,凭吴越的国力,您真的挡得住我大宋的一统之势么?孙某自问也算是会用兵了,当今局面,我想就是唐太宗复生,也顶多不过是多拖个一年半载罢了,于钱氏而言毫无意义,于吴越百姓甚至天下百姓而言,那就是多浩劫个一年半载啊,我知您是一个仁德之主,自晚唐算起吴越国民供养了您钱氏八十余载,您忍心让他们再经历战争的苦痛么?”</p>
“钱国主,自我大宋开国以来,甚至打前朝后周时候起,您就一直都是我们最坚定的盟友,他日若是咱们同朝为官,不论实权如何,您的地位一定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子孙后代不敢说能有多大的出息,但只要宋朝还在,钱氏满门之富贵便一定有所保障,我们官家的仁德之名,我想您应该很清楚。几十年打下来的底子,您可千万不能在关键时候糊涂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