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门中,所谓天宫,自有另意,亦即是世间信佛中人口中常念的“西方极乐净土世界”,而佛宗弟子,更愿意称之为“彼岸”。
然而,传说终归是传说,千万年下,长生不死看起来仍是那般遥远而不可捉摸,那众望所归的天宫之处,仍是那般的虚无飘渺,但尘世修者对心中那份美好始终坚信不疑,或许是不敢怀疑也不想怀疑,于是神仙之说,流传于世,无数人类子民,开始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诚心叩拜,作为信仰,狂热而痴迷。
只不知,那份美好,回归最初,不过是红尘中谁的眷恋,只待一瞬,转身即破,莽莽世上,岂有神仙哉?
大佛头顶,太高而人不胜寒,那种连人体里流动的血液都能瞬间冻结的寒意,在人世间高度能与此地媲美的,自那相传为天地中心的大灵音山消失后,也只有四个地方,便是远在西方天的昆仑山之巅、东天幻仙门那一座洞府所在的天涯峰、极北苦寒荒原深处的天厌山,以及蛮荒圣门所在的招摇山。
所以即便是修行高深如妙智大师一众佛宗高僧,来到这里,也不得不穿上佛门罕见的衣衫类法宝“龙象禅衫”,并运转佛家真力来御寒,然而也有例外的人,那一个少年,依旧穿着那件不知多少年没有洗换过却依然干净到极点的僧裟,冷风吹到他单薄的身子上,这个少年非但没有一丝惧寒之意,反深深呼吸,有享受的意思。
然而他脸色委顿,微露疲态,就如同风化前那一刻的玉石的样子,让人看去却觉得他似乎正在生病,事实上,从他被风掠起的衣领,露出胸口锁骨下偏左处那道三寸来长,血肉外翻,贯穿了身体前后的黑色血痕,也能一眼看出他的情况确实不太好,那分明是一道剑痕,一道煞气迫人的致命剑伤,透过那狰狞可怖的伤口,甚至能看到他身子里面的白骨和蠕动的内脏,若是常人受到这么重的伤,就是修为再怎么高深的人,吃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早是当场便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然而就是这样几乎不可能活下的伤势,这个少年偏偏活了下来,因为他不是常人,他是世人谈之色变的妖魔,老鬼。
在妙智大师那一句话落下,包括他在内的四位万法寺老僧立身起来,在呼啸的寒风中,看着那个神态随和的少年,缓缓躬身,然后跪倒,合十行礼。
若有旁人在此,看到这一幕,必然会惊得目瞪口呆,只觉荒谬绝伦,这种就算在梦中也不会出现的场景,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说这话的人是个疯子,这四位大师何许人也?会对一个少年跪拜?这世道是疯了吧?
但是,包括妙智大师在内,四位万法寺的大师神情庄严,这当世或许连幻仙门上那位真人也不能承受的大礼,那少年显得甚是从容,坦然受之,因为除了老鬼,他还有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身份,他是当世第一佛宗万法寺的开派祖师,荷心,那个曾以叶明镜之名行走世间慈航普渡的佛子。
只是,对妙智大师几人而言,这种尊重,并不单单只因为眼前这个少年是万法寺的老祖,是人世间佛宗辈份最高的大德,而是因为早在千万年前,那个荷心大师,早已用自己的一生证明了他的慈悲善良,就算如今世人视之为妖孽,对他这个浩劫的罪魁祸首千夫所指,但他们几个却绝不会质疑这位师祖的德行,尽管妙智大师几人也有些不敢置信,这个人居然真的还活着。
日渐东升,阳光耀在这片地方上,照到四位大师苍凉的脸庞上,却被宝塔所挡,始终落不到少年身上。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就走,你们总不会不给吧?”少年淡淡笑道。
妙智大师看着他,默颂一声佛号,语声诚恳道:“阿弥陀佛,万法寺是你所创,千万年下后人秉承你之佛意,悯渡苍生,祖师既然来了,又何须再走。”
少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你错了,当年在荷心舍下一切走下灵音的时候,这个万法寺就不是他的了,当今世上,道门昌盛,佛宗式微,人间万家道观,百家佛寺,而万法寺却能颇负盛名,位居正宗之一,都是后人之功,跟莲心可没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