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陌和叶苏都是骄傲的人,也都是强大的人,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因为骄傲而强大,还是因为强大而骄傲。
两年前曾经有一场秋雨,他们曾经在烂柯寺里相遇,然后战斗,各自骄傲的转身,不看秋雨不看剑,因为佛宗的缘故,未曾尽兴。
今天两人再次相遇,各出一剑,平分了青峡前的秋色。
即将到来的是第三剑。
第三剑而已,看上去这场战斗刚刚开始,但无论是对战的二人,还是在原野间观战的数十万人,都感觉,这就是分胜负与生死的一剑。
十八年前在荒原上,在黑线的那端,因为冥王之子降世,叶苏道心受激,施出了少年时期最强的一剑,把那株小树斩成了五万三千三百三十三片。
其后他周游诸国,境界再增,手中的木剑变得越来越慢,由瞬间万剑变成千剑、百剑,直至最后变成一剑。
因为一剑就够了。
秋风大作,青峡前的天地气息,仿佛受到了木剑的招引,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天空里洒落的阳光,被折射成怪异的形状,有若万马奔腾。
受此震慑,无数金黄色的稻谷随风而偃,向北而去,原野间生出一片金色的波浪,木剑行于稻浪之间,如疾舟前驱。
叶苏不再停留原地,衣袂微飘,随木剑而去。
稻海金浪推动着如舟的木剑,在磅礴天地元气的作用下,越来越快,快要变成一道闪电,叶苏的身形却始终缀在剑影之后。
没有人能够飞这么快。
御剑而行,始终只是传说。
更准确地来说,除了夫子,世间连这种传说都没有。
叶苏不是在御剑而行。
木剑是舟。
他就是舟上的人。
舟载着他。
而不是他在推动舟。
稻海里一阵狂风。
叶苏消失无踪。
下一刻,他便来到了君陌的身前。
他的手握住了木剑的柄。
屈膝,沉腰。直肘,不翻腕。
木剑刺向君陌的左胸。
无比明亮的圣洁神辉,在剑身上亮起。
青峡上空的太阳,在他出剑之时,仿佛都黯淡了一分。
不是天启,而是剑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他把昊天的意志,尽数化成了自已的剑意。
这就是天意。
木剑之中有天意。
如何能避?
……
……
蕴着天意的木剑,比先前那道绝决的铁剑更难回答。
生死可以无观。天意不可逃避。
君陌记得老师重复了很多遍的那句话。
没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存在,除了昊天。
他知道自已无法避开叶苏的这一剑,所以他没有避。
他看都没有看一眼刺向自已胸口的木剑。举起铁剑砍了下去。
砍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他做的也很简单,就这样砍了下去。
不好回答的问题,那就不回答。就像宁缺当初没进二层楼之前,给陈皮皮写的那道算题,算起来太复杂,那便不算了。
不好解开的绳结,那就不去解,就像柚木当年因为洗澡水冷了,把自已头发编成一个结,解起来太麻烦,那便不解了。
让小师弟说出答案就好。不告诉就拿门规对付他。
让七师妹自已解开就好,不解开就拿剪刀剪了它。
来到身前的这道木剑很难回答,那便不回答,很难避开,那便不避,他拿着铁剑,就像拿起门规戒尺。拿起剪刀一般,落了下去。
君陌一直视小师叔为偶像,没有学过浩然气,但学过浩然剑,浩然之气。讲究的便是勇往直前。
他握着的铁剑,仿佛要把青峡里的所有巨石全部挑飞。无比壮阔,令人胸襟大畅,生出无尽舒爽痛快的感觉。
在这道简单而畅快的铁剑前,没有神佛,也没有天。
君陌神情平静,自信自已的铁剑,能在木剑临身之前,把叶苏砍成两半。
这不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而是考量彼此的勇气。
勇气就是一种骄傲。
世人皆知,书院二师兄是世间最骄傲之人,他就是当世第一勇者,青峡之前原野间的血水与那些死在剑下的无数骑兵,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叶苏也很骄傲,因为君陌此时表现出来的骄傲,他愈发骄傲。
他也没有避。
……
……
木剑前行,刺中君陌的左胸,看似钝而无锋的木剑,瞬间没入焦黑色的盔甲,盔甲下方隐着的符线骤然明亮,散发出强大的气息。
铁剑下落,没有砍断叶苏的脖颈,因为被他背上的剑鞘挡住。
在炽烈的光明里,那道看似起不起眼的剑鞘,就像是狂暴海洋里的一面布帆,拦截着风的力量,给舟以前行的力量。
铁剑的锋尖,正好刺在剑鞘里,因为剑身宽直,刺不进去。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又都不是真实的。
铁剑不是铁剑,木剑不是木剑,剑鞘也不是剑鞘,这些事物里最细微基础的结构中,都注满了无数的天地元气。
这不再是剑与剑的对抗,而是念力与念力的对抗,两个天地的对抗。
无数的天地元气狂暴而至,然后瞬间被无形的漩涡吞噬,进入到二人的世界里,再通过剑或剑鞘猛烈地暴发出来。
青峡之前的天地元气被压缩到了极点,折射的天光变得更为扭曲,因为压缩的太过厉害,天地元气之间开始摩擦,泛出灼热的火焰!
如果说最开始叶苏的那一剑,在青峡之前点燃了一个小太阳,那么此时青峡之前,仿佛生出了一轮真正的太阳,无穷的光与热向着原野间喷洒!
这是一个怎样炫丽的画面。
看到这个画面的人,该是怎样的心旌摇曳。
遗憾的是,就像夫子在荒原斩神一般,因为光线太过炽烈,这幕画面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到。
柳白能够看见。
叶红鱼也能够看见。
她在神辇里一直沉默。低着头,似乎并不关心青峡处的局势。
此时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