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离开琴弦,琴弦开始颤动,于是便有了铮的一声。
他一直安静搁在膝上的左手抬了起来,细致而平静地落下,食指与拇指的边缘轻触还在轻颤的琴弦,开始很潇洒地捻了下去。
从开始学琴以来,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重复这个动作,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所以很随意,于是很潇洒,自有一番大家气度。
看似简单的动作,实际上拥有无限丰富的细节,除了正在擦拭箫管的西门不惑,没有谁能够看清楚,他那一捻里的意味。
琴弦的颤抖骤然加剧,排荡的幅度却被在弦上轻捻的手指,强硬地控制在非常微小的范围内,于是弦上传出的声音便变得越来越高亢,越来越锐利。
铮!
地面上的小石砾不停地颤抖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琴声传出十余丈外,便敛没无声。
地面上的小石砾平静沉默。
于是便形成了一道,以琴为中心,十余丈方圆的圆圈。
西门不惑的听觉最为敏锐,脸色瞬间苍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王持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
七师姐拈着绣huā针的手指抖了抖。
二师兄的背影依然纹丝不动。
琴声在这个区域,高亢尖锐,令人闻之痛苦。
琴声离开这个区域,便敛没无声,令人心生惘然。
敛没不代表真正的没有声音。
听不到,也不代表就没有声音。
大自然里有很多声音,都是人类听不到的,但别的生命能够听到。
比如马。
冲锋在最前面的那名重骑兵,忽然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烟尘微作。
――那名重骑兵身下的座骑,不知因何前肢骤然失去了力量。在高速的冲锋时,这种情况便等于是自杀。
紧接着,又有一名重骑兵消失,随着身下的战马,重重地摔到地上,然后是更多的神殿重骑兵纷纷堕落在地。
气势逼人的冲锋,随着这一幕幕画面的发生,变成了极为惨烈的撞击事故,冲在最前方的数十骑战马惨嘶堕地,肢断骨碎,鲜血四溅!
不过片刻时间,距离青峡还有百余丈的原野间,便被冲锋的重骑兵,堆成了一座血肉与盔甲构成的小山,可以想像情形是多么的恐怖。
南方那座神辇里,天谕大神官睁开双眼,望向青峡处。
他睿智而沧桑的眼眸里,流露出警惕和感慨的神情。
“大音希声……何必弦动?”
天谕大神官的双唇微动,这句话只有口形,而没有发出声音。
大音希声。
北宫未央的琴声,便是大音,所以群马闻之而惧。
天谕大神官的教谕声,也是大音,所以传到了青峡处。
无声的琴声,遇着无声的谕声,便变成真正的无声。
那些还在冲锋的重骑兵,骤然觉得心胸间一宽,猛夹马腹,催动座骑绕过前方死伤惨重的同伴,向着峡谷发起最后的冲锋。
北宫未央捻动琴弦的手指,被震开,指甲边缘,多了道极细的血线。
他望向师弟西门不惑。
西门不惑举箫轻吹,风息过箫管,出亦无声。
北宫未央快意一笑,手指复落琴弦。
青峡外。
马蹄声声。
马嘶声声。
喊杀声声。
堕地声声。
惨呼声声。
师兄弟二人神情陶醉,吹箫操琴,却无声。
此时无声,胜却有声。